怎麼她還對應屆生有偏見呢?
“因為應屆生還沒受過社會的毒打,容易自我感覺良好。”
這時代高中畢業算文化程度不低了,自選超市又不是國營商場,個體戶的社會地位本來就低。
如果沒受過社會毒打,不知道工作到底多難找,養活自己究竟又有多不容易,他們怎麼肯心甘情願捧個體戶的飯碗?
還是那句話,花錢找人是乾活,可不是請祖宗們回來供著的。
向東倒是心裡直打鼓,忍不住問了句:“可要是後麵招工的廠多了,他們豈不是都跑得一乾二淨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地處流,這是基本道理。
王瀟笑了:“他們工資高,提成多,而且能第一時間買到最時髦的貨,他們為什麼要跑呢?”
親,你對高中畢業生有啥誤解?大家不都是妥妥的社會打工人嚒。
打工不圖錢圖啥?圖為老板的法拉利貢獻車軲轆嗎?想太多。
王瀟又安慰他:“要真跑了,再招工就是了。”
難聽點講,這時代是真人口紅利時代。任何招工的都能桀驁地喊一句: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
沒見財大氣粗的國營大廠都為職工子女的就業問題愁禿頭了嗎?
唐一成合格地當著捧哏,積極點頭讚同:“沒錯,一堆人找不到工作呢。”
好吧好吧,這點向東也沒話說了。
OK,基本事項定下了,大家各就各位吧。
唐一成去訂票,辦理內衣和鞋襪的托運手續,他還得押貨去京城,完成下一單以貨易貨的交易。
王瀟負責聯係鋼鐵廠後勤改造廠房和安排招工的事兒。
至於向東,當然是去辦營業執照了。
以前他承包人民商場的櫃台,沒單獨的個體戶執照還問題不大。
現在都出來單乾了,那必須得持證上崗。
三人誰也不敢浪費時間,商量好了便立刻行動。
王瀟雖然沒乾過室內設計,但她畢竟從30多年後穿書而來,自選超市的格局還是了解的。她跟後勤施工隊的人一說,又畫了簡單的草圖,人家就明白了。
自選服裝超市,主打一個空空蕩蕩,除了試衣間和收銀台以外,其餘地方都空著掛衣服。
那簡單的很。
說完自己的要求,兩邊又談了價格,王瀟便馬不停蹄地跑去金寧大飯店找黃經理了。
乾啥呢?當然是請人幫忙找飯店負責培訓服務員的專業人士給她培訓售貨員了。
都是服務行業,主打服務意識和服務技能的培養。要論起這方麵,放眼整個省城,無人能出金寧大飯店其右。它家的服務質量,是有口皆碑的好。
黃經理聽了她的要求,倒沒覺得幫個體戶培訓售貨員是什麼有辱斯文的事兒。但她還是秉著朋友的立場,事先給王瀟打預防針:“同樣的培訓流程走完,到時候恐怕效果未必有我們培養出來的服務員好。”
這不僅僅是從業者本身資質的問題,金寧大飯店的服務員本來就是優中選優,按照空姐的標準來的;還有從業者的心態影響。
能進金寧大飯店工作,為外賓服務,服務員們天然自帶強烈的自豪感。這種自豪可以讓他們的服務發自內心的熱情真誠。
但換成個體商店,賣衣服給普通顧客,那可未必有這份心境了。
王瀟笑了:“我理解,我也不敢指望他們真能達到你們服務員的水準。我需要的是他們的基本職業素養,哪怕麵對不喜歡的顧客時也能保持不卑不亢,而不是直接鬨得不可開交。”
“那行!”黃經理痛快答應,“等人招到了,剛好跟我們這批的新服務員們一道培訓。”
王瀟笑逐顏開:“姐姐,那就拜托你了啊。”
她調過頭,立刻跑去報社打招聘廣告。
之所以不選擇電視,一則是電視廣告貴,二則現在大部分人找工作除了看各家單位貼在大門口的招工啟事外就是看報紙上的信息了。
當然,還有一招,那就是直接去高中找校方,表示自己想招高中畢業生,自然有大把畢業生等著她挑。
不過,她得先搞清楚高中們的門往哪個方向開。
要不,先找城南高中?
去年年底阮瑞騙婚重婚的事情鬨大時,記者采訪城南高中的校長,校長可是義憤填膺地嗬斥阮瑞,罵他品行不端,還當著鏡頭的麵誠摯地向她道歉,懊悔校方輕信阮瑞,沒做好審核工作,以至於開出了那份害人不淺的單身證明。
嗯,還是蠻夠意思的。
隻是王瀟也不知道現在高中管不管學生就業的事,人情送出去,總得是人家真正想要的才行。
說不定人家隻關心升學,懶得多這個麻煩呢。
還是先打聽一下再做決定比較好。
三方約在王瀟家彙合。
大晚上的,他們兩個大小夥子碰完頭直接回去無所謂,王瀟一個人回家可不安全。如果再讓人送,太麻煩了。
她到家的時候,唐一成已經跟陳大夫一道端菜上桌了,向東卻還沒到。
這會兒還沒出正月呢,天冷菜涼的快;況且江湖兒女沒那麼多講究,大家乾脆一邊吃飯一邊等向東。
結果飯都吃完了,王瀟難得勤快收拾碗筷進廚房,家裡的大門才被敲響。
向東可算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個體營業執照辦不下來。
為什麼?
因為從前年秋天起,省城就再也沒對外發過個體營業執照。
向東托關係找人問了,這是硬杠子,求人送禮哪怕是塞錢都沒用,哪個都不敢踩這紅線,
他今天跑得鞋底都掉一層,也沒結果。
唐一成愣住了,著急得很:“那怎麼辦?沒執照的話,店開不起來啊。”
王鐵軍跟陳雁秋也跟著犯愁。
摸著良心講,他倆是不喜歡女兒做生意。但向東是女兒的朋友,人家就是做買賣的,情況不一樣。
哎喲,這不給人辦執照,不是逼著人家喝西北風去嘛。
王瀟暗道,就目前向東的身家,把錢全存進銀行光吃利息,也足夠他快快樂樂地以小康生活標準提前退休養老。
她一直沒吭聲,唐一成便下意識地抬頭看她。
向東也不由自主地轉過腦袋,希冀從她嘴裡聽到好主意。
王瀟看這兩人的反應,終於心下滿意,可算開了口:“實在不行,隻能承包了。”
啊?承包不了啊,商場根本不讓私人承包櫃台了。
“我的意思是承包廠房,以服務社的名義承包。”王瀟正色道,“鋼鐵廠的澡堂、服務社都讓人承包了,廠裡也沒收回承包權的意思,那麼以處理三角債的名義承包下廠房也不是問題。”
唐一成還是沒反應過來,這事不是已經乾了嗎?之前她就說是以此為由問鋼鐵廠租下的廠房。
倒是向東做老了生意,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說像承包澡堂一樣承包?鋼鐵廠應該不許外人承包吧。我不是廠裡職工,我承包不了的。”
王瀟點頭,滿臉認真:“對,這就是問題之所在。承包這事兒,隻有我爸媽能做。”
王鐵軍跟陳雁秋兩口子原本還在邊上唉聲歎氣呢,聞聲都渾身汗毛直豎。
開什麼玩笑?他們一個八級鉗工兼車間主任,一個大夫,好端端的承包啥商店,這不是瞎胡鬨嗎?
兩人頓時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這事兒他倆乾不了,影響也不好。
講個難聽的,承包澡堂跟服務社的都是什麼人啊,邊緣職工還有實在當不了正式工的職工子女。
無論王瀟好說歹說,老兩口都死活不同意。
一碼歸一碼,不是他們不肯幫向東的忙;而是凡事都講規矩的,他們有自己的事業,不可能陪小孩子亂來。
王瀟勸的口乾舌燥,最後自己先吃不消:“好了好了,我去承包總行了吧。我也是鋼鐵廠職工子女。”
“你承包?你承包你不上班了?”陳雁秋當真急了,又翻起了舊賬,“都開過年了,肥皂廠的事情了了吧,你還不回化工所上班?”
王瀟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趕緊求饒:“我隻是承包而已,經營的事不還是向東負責嚒。那個,研究所,我都跟領導講好了,我得掙錢給所裡換設備啊。後麵我們研究所還想去蘇聯參觀學習,這開銷還不得我們自己想辦法啊。”
陳雁秋火冒三丈:“那跟你有什麼關係?領導是吃乾飯的?他們不自己想辦法搞錢,還要你來弄。你是研究員,你是工程師,你不是賬房先生。”
王瀟強撐起氣勢:“可是我們化工所現在最缺的就是錢,就是賬房先生。錢偉長教授都說了,我沒有專業,國家的需要就是我的專業。於敏教授也講了,搞□□是很難的事情,也不符合我的興趣,但愛國主義精神壓過興趣!”
陳雁秋被她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麵說女兒一心為單位著想是錯的吧。好講不好聽啊。
哎喲,真是氣死人了,這死丫頭怎麼這麼軸呢。
王鐵軍在旁邊如臨大敵,生怕老婆脾氣一上來,又要給閨女吃毛栗子。
大姑娘了,真不能再打了,打跑了怎麼辦啊。
唐一成跟向東則在旁邊當鵪鶉,主要是無論錢偉長還是於敏都距離他倆的生活有點遠。這上沒上過大學,說的話題都不一樣。
他倆真插不上嘴。
王瀟趁機推兩人出門:“行了行了,明天我去廠裡把承包手續辦下來。放心啦,肯定有地方繼續賣衣服的。”
向東直麵慘淡的人生到現在,已經不敢再多做奢望,苦笑道:“能把衣服賣掉就行。”
他入行多年,好不容易在賣衣服上有了點心得,現在讓他改行的話,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大門關上,王瀟又折回頭去安撫陳大夫:“媽,我跟老毛子做生意不僅僅是為了我們化工所,也是為了我將來的發展。”
她滿嘴跑火車,“媽,你想想看,要說大學生,我們化工所還少嗎?我跟人家比,有什麼得天獨厚的優勢啊?”
“怎麼沒優勢?”陳雁秋都等不及聽女兒說完,先發起火來,“苗工都說了,你是這批大學生裡最有天賦的那個。”
“化工所隻有一批大學生嗎?所裡每年都進新人的。”王瀟可不敢戴這麼大的帽子,“而且苗姐說我好,更多的是因為我們化工所女工程師少。”
看陳大夫又要瞪眼睛,她慌忙又強調,“媽,你聽我說完。我跟老毛子打交道,是因為我得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
這下不僅陳雁秋,連王鐵軍都愣住了。
出國留學?這孩子怎麼想的出來啊。
王瀟煞有介事:“我們化工所大學生多了去,我的學曆在裡麵一點兒優勢都沒有。我想出頭,肯定得提高學曆,同樣是讀研。與其在國內讀,不如出國去讀啊。到時候我留學海歸人士,天然就多了一層光環。”
不是她吹呀,這時代留學是件特時髦特高大上的事兒。屬於一所大學有學生順利拿到國外的offer,必須得敲鑼打鼓發喜報的狀態。
她怎麼知道的?她看報紙她跟人聊天啊。
陳大夫果然心動了。
不同於那些生怕兒女脫離自己掌控,甚至連錄取通知書都要藏起來的短視爹媽,作為職業女性,她非常看重女兒的事業發展。
出國留學的確意味著女兒要有幾年時間不在自己身邊。
但人生有好幾十年長呢,比起廣闊的未來,這短短數載光陰又算什麼。
生活總要有舍才有得。
隻是。
陳雁秋還是不痛快:“你留學歸留學,你跟他們攪和在一起乾嘛?你好好參加人家的考試就行了,你又不是成績不行。”
王瀟都要無語了。
我的娘親大人誒,你好歹是社會人,怎麼能這麼天真?
考研不先跟導師打好招呼,還考個啥呀。
人家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你過去陪跑嗎?你可真夠高風亮節的。
“必須得找導師,說好了,最好有人給我寫推薦信,才有希望。”
王瀟也沒留學過,她留學的小夥伴也沒人去莫斯科留學。
況且三十年後的莫斯科,跟現在的莫斯科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她完全滿嘴跑火車:“這事必須得好好謀劃,不然我就是瞎子點燈白費啦。”
至於她到底要不要去莫斯科留學?現在當然不可能。
按照眼下的規定,她大學畢業起碼得在單位服務五年才能申請留學。
她怎麼知道這些的?
嗐,不是不想乾化工嗎。
真的,當時她都已經考慮考研了,反正英語不愁,專業課好像也沒忘光,衝一衝的話,說不定挺有希望。
然後她又順帶著看了一把留學政策,感覺的確挺微妙的,目前的整體方向不太鼓勵留學。
兩年製大專畢業後要服務滿兩年才能申請,三年製就是三年;四年製及以上都是五年。
現在王瀟拿這說事,隻是敷衍家長而已。
不過如果以後政策變了的話,去莫斯科有助於她做生意,她也不是不可以考慮留學。
陳大夫總算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女兒的解釋。可回了臥室,她又開始操起了老母親的心:“你說瀟瀟是不是對那個向東的事情太上心了?那可不行啊。”
王鐵軍倒不害怕:“你還不曉得你閨女,當初他為什麼看上那個……”
“閉嘴啊。提都不要提,晦氣!”陳雁秋又自我安慰,“也是,小唐高中畢業瀟瀟都看不上,何況向東初中都沒上完了。不會的不會的。”
這年代房子的隔音效果都差,陳大夫在自己家裡說話也沒那麼講究,王瀟聽的一清二楚。
她直接翻了個白眼,一整個大無語。
她當然得關心服裝自選超市了,那是她的一畝三分地。
沒錯,向東辦不下個體商店執照,完全在她意料當中,她一點都不奇怪。
倒不是她事先打聽過政策。
如果真那樣的話,明明知道結果,還要看著向東白跑一趟,那她是成心得罪人。
她隻是合理做出推測而已。
既然全市的各大商場都不給私人承包櫃台了,可見政策進一步緊縮,那個體營業執照不繼續往外麵發也理所當然。
那為什麼王瀟不提醒向東呢?
嗐,人是一種很容易腦補的生物。
如果從她口中知道,個體營業執照很可能辦不下來;那向東難免會多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現在情況不妙,你怎麼還搞服裝自選超市,鬨了動靜那麼大?
到那時候王瀟再解釋,她是直到人民商場趕人出去,才猜測政策有變,個體戶被限製的很厲害;還有多少人會相信呢?
算了,她從來不考驗人性。
況且現在的情況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比起甲乙方合作關係,她更希望向東是她的下屬,自選超市由她做主。
否則經營過程中,到底誰聽誰的?
至於向東本人,本來就當慣了老板,如果不是在外麵碰了滿頭包,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替彆人打工?
也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能老實給她乾活。
當然,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一旦政策放鬆,給自己做慣了主的人肯定還是要出走。
畢竟,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何況當過了將軍的士兵。
但王瀟也從來沒指望過他一直給自己打工。
她需要的就是這段時間,可以讓她喘口氣,從容地去培養自己的團隊核心成員。
現在這樣,剛剛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