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曜靜靜地聽著,緩緩說:“那也是你的哥哥。”
從餘奇妙選擇為了餘善德求他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是顧今寧認識的那個妹妹了。
就算餘奇妙說一萬遍:如果今天破產的是哥哥,我也會去求爸爸……都沒有用。
顧今寧就是這樣冷血無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來晚了?”
調解室外又走進來了一個人,她穿著白色的長襖,微卷的頭發在腦後虛挽著,看上去柔弱而溫柔,當她轉過臉來的時候,與顧今寧有七分相似的臉上,劃過了一抹擔憂。
“這個女人怎麼來了……”餘正奇嘀咕,又被餘奇妙擰了一下:“不許這樣跟媽媽說話!”
“知道了知道了,你哥我還受著傷呢!”
顧今寧繼續刷著手機。
外麵楊麗芳轉臉,道:“你是……”
“你好,我是餘正奇的媽媽。”
楊麗芳:“……哦你好,我是許曜的媽媽,就是今天跟你兒子打架的那小子,不好意思啊。”
“沒事,小孩子之間有衝突是很正常的。”
楊麗芳笑了笑,偏頭朝調解是看過來,顧今寧依舊安靜地垂著頭,許曜坐在他身邊,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的樣子。
“哎,李老師。”楊麗芳開口,道:“不然你帶寧寧先回去吧,我剛才看了記錄,好像這事兒跟他沒關係?”
李敬仁也反應過來,道:“好。”
“顧今寧。”他推開了調解室的門,道:“你先跟我走吧。”
“怎麼他就要先走了……”餘正奇還沒站起來,就又被餘奇妙狠狠戳了戳臉,疼的吱哇亂叫:“你瘋了吧餘奇妙!”
“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顧今寧放下手機,起身離開調解室,跟著李敬仁離開。
餘奇妙丟下餘正奇,快步跑了出去,伸手拉正在跟警員交談的孫艾秀:“媽媽。”
孫艾秀看了一眼走出去的顧今寧,有些猶豫地摸了摸自己的包。
“媽媽!”餘奇妙拉住她,硬是往外拽。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孫艾秀被女兒拽了出去。
顧今寧走出了這個小小的派出所,緩緩往大門處走去,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忽然傳來:“哥哥!”
他沒有停步,仿佛對方喊的人不是他。
“顧今寧哥哥!”
他停下了腳步,李敬仁歎了口氣,對顧今寧道:
“我去開車,送你回去。”
他走向停在院牆旁邊的車,顧今寧也轉過了身。
“我,我給你,織了一條圍巾……”孫艾秀猶豫著,從包裡取出一個白色的針織圍巾,緩緩朝他走來,道:“你戴上試試。”
“用不到。”
“哥哥你收了吧,媽媽織了好多天!本來想等到冬至的時候給你的,沒想到提前遇到了,正好……”
“我說了,用不到。”
孫艾秀攥緊那鬆軟的毛線,餘奇妙也在他越來越冷的表情下,變得不敢說話。
孫艾秀把圍巾重新塞回了包子,語氣平靜地道:“我聽說你把那五萬塊錢全都還了,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不用你管。”
“顧今寧,是,我現在沒有資格管你了,但是你最好想清楚,跟你爸學,不會好的。”
顧今寧眼角無聲微揚,那是一抹相當刻薄譏諷的神情。
他不屑多說,轉身便走,孫艾秀又一起上前,道:“是不是那個許曜?顧今寧,你不要為了錢跟一個男生……”
“所以在你眼裡,我這輩子不是跟顧建文學,就是會跟你學,是嗎?”
孫艾秀臉色發白,餘奇妙挨在孫艾秀身邊,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微微屏住了呼吸。
“管好你自己吧。”他徑直走向了遲遲沒有發動引擎的李敬仁。
餘奇妙呆呆看著車子在大院裡掉頭,忽然想起什麼,低頭翻了翻自己身上掛著的大型兔子包包,快步追上了掉頭的車。
“哥哥,哥哥!”
李敬仁不得不再次刹車,把顧今寧那邊的車窗降下。餘奇妙踮著腳尖,雙手捧著一個係著蝴蝶結絲帶的盒子:“這是我今年吃過的特彆好吃的零食,我收集起來裝在一起了,你也嘗嘗。”
不等顧今寧開口,她便鬆手,任由盒子落在了顧今寧的腿上,退了幾步揮手:“哥哥再見。”
車子駛出警局大院,顧今寧看著那個約有十八厘米的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是純白色的,上麵用彩筆畫著一些稚嫩的塗鴉,花花綠綠熱熱鬨鬨,毫無審美可言。
李敬仁對麵前發生的事情做任何評論,而是另外找了一個話題,道:“上次給你的那把鑰匙,想好要不要住過去了麼?”
顧今寧搖搖頭,道:“我還是不去住了。”
“你這孩子……”
“我住校。”顧今寧截住了他批評的話頭,李敬仁一愣,道:“決定了?”
“嗯,最近專心準備競賽,不去打工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放鬆,李敬仁跟著笑了起來,道:“那可正巧,我開車送你回家,待會兒帶你一起回學校,把你直接安排好,我就安心了。”
顧今寧直接答應了下來,道:“謝謝李老師。”
警局裡,各自鬨事的家長紛紛過來領走了自己的孩子,許曜跟著楊麗芳往外走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孫艾秀。
十年後,餘善德因為破產跳樓,扯了
一個條幅,上麵赤紅大字鮮血淋漓地寫著:顧今寧害我!
人沒死,但是摔成了重傷,跟廢人沒有兩樣。孫艾秀不知道是真對餘善德有情,還是在照顧對方的重壓之下瘋掉了,她披頭散發地到了公司裡找到了顧今寧,當著所有人的麵斥責他的鐵石心腸,薄情寡義。圈子裡傳言,顧今寧對此隻有一句話:“把她拖出去。”
據說,他看也沒看孫艾秀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銀鐵製作的電梯之中。
那會兒許曜已經開始修心,聽說這件事之後,幾乎是聽到顧今寧可能在的場合,都無聲無息的躲得遠遠的。
唯恐自己觸了他的黴頭。
但其實顧今寧並不似傳言中那樣冷酷,他和蘇胤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對於蘇胤來說,所有不能賺錢的企業,都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變現是它們唯一的價值。
而顧今寧自最底層爬上高位,更能共情一些中小型企業的難度,一般隻要他認為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就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對方,親自出方案,改政策,甚至經常抽時間去實地考察,這也是為什麼後來他會深陷火場的原因——
一個材料廠房失火了。
許曜聽說,顧今寧和蘇胤二人經常會因為一些工作的事情上麵發生爭執,整個江城都知道,蘇家有一恩一威兩座神,毫無疑問,顧今寧是前者。
顧今寧和他,以及蘇家兩兄弟的事情鬨的整個圈子裡都知道。
而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其實還有許多人都很喜歡顧今寧,這裡麵有外省的豪門子弟,也有一些白手起家的新貴,以及歐洲的一些王室貴族……顧今寧就像一座耀眼的燈塔,吸引著無數人的追逐。
但最終的最終,他卻選擇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許曜。
許曜身上有無數光環,但都擋不住他本身的黯淡無光。
許曜跟著楊麗芳回到車內,腦子裡忽然又想到了許全能的那句話:“顧今寧如果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麼呢?你難道不想讓他以你為榮嗎?”
前世的他執著地追逐著顧今寧,既是一種騷擾,又是一種自苦。他時常在深夜裡悔恨,恨自己少年時期做下的一切,即便在後來顧今寧選擇了他之後,依舊不敢在他麵前抬起頭。
他確實是怕了,怕到脊骨越來越彎,怕到膝蓋再也直不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打遊戲的時候,前麵有一個關卡沒有做到完美,後期他隻要想到這件事,都會有如毒蟲蝕心。已經不會好了……
他經常這樣想,過去的錯誤無法彌補,繼續往前又有什麼用,反正再也不會好了。
齊嘉說所有人都變了,好像隻有許曜一個人沒變,還是像少年時期那樣沒心沒肺,好像世上除了顧今寧之外,沒有任何事能給他帶去煩惱。
順風順水的人生沒有給他任何成長的機會,靈魂仿佛被困在了前世的那一夜,那個將他變得扭曲、變得無比自卑,卻又無比自負的一夜。
在那一夜之前,許曜的人生裡沒有煩惱,
家長的溺愛也沒有讓他犯下任何失去底線的錯誤。
而那一夜之後,他再也沒有機會成長為一個真正的人。
每一次自以為是的修補,都搞得越來越糟。
每一次變得更糟糕之後,他都覺得自己更爛了。
逐漸好像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明明他還一如少年時那樣熱愛著顧今寧,卻在逐漸厭惡著整個世界。
終於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動力,打不起任何精神。
反正是不可能做好的。
他已經爛透了。
再也不會好了……
“怎麼了?”楊麗芳有些驚訝於他過分的沉默,道:“頭疼嗎?”
許曜回神,看向楊麗芳,道:“我今天做了公開檢討,在很多人麵前,跟顧今寧道歉了。”
楊麗芳當然已經聽說,不光如此,李敬仁還錄了下來發給了她,談論中頗為感慨。但她並沒有刻意提起這個話題,因為她還沒有確定許曜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上去,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下來的。
在不清楚他怎樣想的之前,家長任何不規範的言語都可能會造成對方的反感。
“哦?”楊麗芳做出興致勃勃的樣子,道:“真的,他怎麼說?”
他們就像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許曜道:“我覺得他沒有原諒我,但是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
楊麗芳笑了起來,道:“其實隻要傷害了彆人,都永遠不會獲得原諒。”
許曜一愣,楊麗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哪怕他說了原諒,也不會是原諒,所以沒有必要非要去追求原諒。”
“原諒這個詞寬慰的永遠隻有加害者。”
“與其一味追求原諒,不如帶過自省,在未來的人生中常懷善念,做更好的人。”
“事情總會過去的,那些事情雖然會永遠留在心裡,但已經興不起任何波瀾。”
“這才是道歉的意義。”
“那……”許曜吸了口氣,道:“我能不能,成為讓你感到驕傲的人……”
“當然了!”楊麗芳道:“我現在就很為你感到驕傲!”
“我能不能憑自己的本事回到一班?”
“當然!”
“好,從現在開始,我要靠自己,考上江大!讓他徹底刮目相看!”
“……嗯!”
那一秒的猶豫並沒有讓許曜的熱血冷卻,他的心跳瘋狂地跳動著,道:“我明天就去住校,以後我每天花二十個小時去學習,隻允許自己睡四個小時……”
“兒子……”
“媽你不要勸我,我已經想好了,我上輩子過得實在太順風順水了,這輩子我要給自己加一點難度,先從再前進一百名開始,下學期我要跟寧寧一起並肩位列年級第一!”
車窗下滑,寒風呼嘯而入,許曜把臉放在出風口,道:“我是許曜,我爸叫許全能——!”
我是許曜,我爸叫許全能,我媽叫楊麗芳。
也許在未來,我還會有一個愛人——
他叫顧今寧。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