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倆第一次見到宋萬鶴,他生得英俊和氣,雖一身恢弘法衣,卻因一張笑臉而讓人生出了親近之感。
宋萬鶴問他們:“蒼瀾峰後山……景色如何?”
他倆的回答是一樣的:“後山雲霧繚繞,弟子什麼都看不清。”
宋萬鶴又問:“什麼都看不清,又該如何雜掃?”
秦安安麵上漲紅,白燦燦年幼,直白道:“任務時限是四個時辰,弟子便在後山待滿了四個時辰。”
這話說完,宋萬鶴笑道:“我看你們與蒼瀾峰有些緣分,可願去峰上久居?”
這話對於當時的白燦燦和秦安安來說,猶如放逐。
誰不知那蒼瀾峰冷冷清清?
誰不知那峰上沒有長老前輩,隻有獨自苦修?
可兩人位低言微,隻能磕頭應下。
秦安安和白燦燦在蒼瀾峰的日子很苦,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苦。
乾坤宗是靈氣充盈之地,雖說七十二峰各不相同,像他們這些記名弟子待的地方多是靈氣稀薄之地,可再怎麼稀薄也比這蒼瀾峰上好得多。
期初他倆還覺得蒼瀾峰如此之大,許是有那靈氣充盈的地方,反正峰上沒旁人,他倆隨便挑選地方。
哪知走遍了蒼瀾峰,也尋不到一處靈氣充盈的地方。
不止如此,這峰上還沒有靈植靈草。
寒鬆填不飽肚子。
他倆彆說修煉了,吃飯都成了問題。
直到一年後,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被宋萬鶴帶到了蒼瀾峰上。
宋萬鶴對他們說道:“她叫林也奚,是我代師弟蒼瀾真人收下的親傳弟子,以後……你們便喚她一聲師姐吧。”
修真界的輩分有很多講究。
比如親傳弟子高於外門弟子高於記名弟子。
再比如入門時間早的哪怕年齡小也高於入門晚的。
再就是看境界高低了。
白燦燦和秦安安理論上根本沒有入門。
林也奚是這峰上唯一的正統傳人,他們喚一聲師姐反倒是沾了光——前提是蒼瀾峰像其他峰門般有自己的傳承。
宋萬鶴放下林也奚後,什麼都沒說便禦風而去。
白燦燦也還是個孩子,他瞧著林也奚可愛,卻也不敢同她親近,隻小聲問秦安安:“我們日後……”
秦安安早已成年許久,她的年齡都可以做他們的母親了,道:“這麼看來,掌門早有安排,我們估計是提前上山,等著伺候她的。”
如此便說得通了。
他們是來伺候林也奚的,在這無人問津的蒼瀾峰上。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倆沒想到反被七歲的小女孩給照顧了。
她來了之後,蒼瀾峰上莫名多了些靈氣。
天品靈根有聚靈之效。
跟在她身邊,秦安安和白燦燦都感應到了靈氣。
一年後,就連林也奚常去玩的那片空地也蘊含了靈氣。
白燦燦和秦安安隻顧著驚訝,林也奚卻是早有打算,她道:“我買了種子,咱們自己種吃食吧!”
於是,他們有了一小方靈田。
秦安安的境界高一些,在林也奚的陪伴下和靈食的滋養下,竟慢慢提升了一個小境界。
白燦燦也終於凝氣入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木係靈氣。
他喜歡靈植,終日泡在靈田中,竟逐漸讓米缸裡有了餘量。
那一年。
他們三人湊在一起,吃著去靈食堂換來的燒靈雞,過了一個熱騰騰的除夕夜。
眨眼又是三年。
秦安安閉關衝擊築基境,林也奚時常往演武場跑,白燦燦一個人打理靈田很是吃力,她索性去人事堂放了個帖子。
蒼瀾峰收記名弟子。
這個職權,林也奚還是有的。
蒼瀾峰越發熱鬨了。
從兩個人到三個人再到一群人。
他們終於有了峰門的樣子,雖說和其他峰門比起來很是寒酸。
可大家夥心思單純,也沒什麼勾心鬥角,一個個佛係鹹魚,很是悠閒自在。
他們感激林也奚,也由衷地喜歡她。
若是沒有她,他們要麼在這無人問津的山峰上蹉跎一生,要麼一輩子都在掃院子挑水或是砍柴。
林也奚一手拉起了蒼瀾峰,給了他們安逸平和的生活。
可是……可是……
他們都做了什麼?
他們給林也奚下藥。
他們對她說了那般惡毒至極的話。
他們甚至想……想殺了她。
白燦燦和秦安安無法釋懷的是……
那一字一句暴露了他們的私心。
如此邪惡,如此自私,如此讓人作嘔。
“偽善”隻是讓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偽善。
若是心中沒有,又怎會說出來?
沈讓塵看到了崩潰痛哭的蒼瀾峰弟子。
他無意安撫任何人。
若是連這些都承受不住,那他們也不適合醒來。
-
五百年了。
沈讓塵閉關前,是為了不讓“疾病”降下災厄。
如今看來……
一切比他想象中糟糕。
四十七星並未守住天塌了的世界。
乾坤宗不是個例……
正如宋萬鶴所說的,外麵的世界更加糟糕。
乾坤宗極大,相當於一個小型國家。
沈讓塵一個人的話,能輕鬆駛出這篇區域,可如今破天劍上還有二十個築基甚至是練氣的修士。
——破天若是飛得太快,以他們的靈台狀態是受不住的。
照這個速度,破天至少要飛上七天七夜。
這點時間對於沈讓塵來說倒也無所謂。
至於躁動的“疾病”……他還是能用丹藥吊住這幾人的,不至於讓他們被侵染。
沈讓塵憂慮的是林也奚。
她召喚了邪神,代價已然相應,若不償還,會對自身造成不可逆的反噬。
昏睡訣隻是飲鴆止渴。
她需要那位執掌著“殺戮”的大司命。
沈讓塵閉了閉眼,彎腰抱起林也奚,徑直走進了船艙。
船艙內寬敞明亮,裡麵的家具都是他五百年前用過的,如今也沒什麼改變,仍舊雪白如冷玉。
他對著椅子點了下,椅子幻化成一方玉床。
沈讓塵將林也奚放到床上。
紅衣上的鮮血被洗滌,因著續命丹的緣故,她瓷白的麵龐上透著淡淡的緋紅,水水嫩嫩的,仿佛間溢出了薄薄的甜香氣。
沈讓塵:“……”
他喉結微微聳動,起身離開。
林也奚是“殺戮”的眷屬。
索取情|欲這個代價並不過分。
可以說是最輕盈最克製最溫“理性”的了。
若是她心儀於他,甚至都不算是代價。
沈讓塵眸色微黯,麵上冷若冰霜。
是了。
她不受他侵染。
想必也不受他侵染。
她並未受邪神蠱惑,而是甘願成了他的眷屬。
“嗯……”輕輕的低吟響起,林也奚竟破開了昏睡訣,她朦朦朧朧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衣男子,滾燙的思緒更加焦灼。
“師尊……”林也奚輕輕喚他。
沈讓塵明顯怔了下,他望向她:“你知道我是誰?”
林也奚纏上了他。
並非身體上的,而是識海。
她無師自通,竟借著破天劍,輕輕柔柔地踏進了沈讓塵的識海。
朝陽刺破濃夜。
陰霾的青紫色識海猶如迎來了一輪明日。
世界陡然明亮。
林也奚所到之處,明媚燦爛,她直勾勾看著他,咬了咬下唇:“可以嗎,沈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