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奚終於知道自己身處一個怎樣的世界了。
最初在那小茅草屋中醒來, 她先是茫然,而後難掩欣喜。
上輩子纏綿病榻,她錯過太多, 活了等於沒活。
重來一回, 她想要健康的身體, 想要迎著風奔跑, 想看遍山河百川,想登上五嶽至尊。然而, 她隻是個獵戶家的窮孩子。
林也奚也沒頹喪,她沒見過這輩子的父母, 一出生便和奶奶相依為命, 能走路後就跟著奶奶在山林裡撿果子。
雖說日子窮苦,可也算是達成所願,她不必像上輩子那般病痛纏身,四肢無力。
那時林也奚想著,等長大了要下山看看, 謀一個營生,賺一些錢財,給奶奶養老送終。
可惜她七歲那年,奶奶躺在乾草塌上一睡不醒。
奶奶走得很安詳,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枕邊放著為林也奚做了一半的新衣裳。
林也奚沒哭。
她並非真的七歲小孩, 她早有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她將那做了一半的新衣裳拆開, 用笨拙的針腳給奶奶做了件半新半舊的壽衣。
奶奶被埋在了山上,緊緊挨著林也奚這輩子未曾蒙麵的父母墳墓。
林也奚給她磕了個頭,起身時看到了天邊雲霧繚繞, 有人禦劍而來。
仙衣法袍,玉冠束發。
那通身氣派絕非凡人。
他從劍上落下,露出了年輕英俊的眉眼,笑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林也奚:“你是誰?”
他道:“宋萬鶴,不過你以後得叫我一聲師伯。”
林也奚入了乾坤宗,才知道這竟是個修真世界。
她又是些許茫然,而後再度升起了喜悅之情。
修真世界好啊,她不止可以在山間奔跑,還可以像宋萬鶴那般禦劍飛行!
蒼瀾峰上條件很差。
宋萬鶴身為乾坤宗掌門,日理萬機,沒什麼精力看顧一個小孩子。
林也奚並不需要人看顧,她死過一回,對眼前一切都覺得珍惜。
這裡的日子,一點都不苦。
那裡沒有醫院的消毒水味,沒有白天黑夜的吊水,更沒有落在她身上的心疼憐憫又無可奈何的視線。
山上有綠樹青鬆,有鳥叫蟲鳴,有清新的空氣和四季如春的奇妙氣候。
這裡野果脆甜,野蘑鮮香,她和奶奶每日清晨上山,夕陽下山,忙忙碌碌一整天,隻覺充實愜意。
等林也奚到了蒼瀾峰上,也是這般心境。
蒼瀾峰上多好啊,有寬闊的平台,有乾乾淨淨的院落,還有溫柔體貼的秦安安和性情活潑的白燦燦。
林也奚很快便著手充實蒼瀾峰——
靈植種子搞一袋,靈藥種子來一包。
扛著鋤頭挖靈田,大家夥齊心合力小半年,開春便有了收獲。
她很好奇乾坤宗的地理位置。
這四季如春的氣候,便是她上輩子的春城昆明也比不上。
有這樣天賜的好氣候,餓不死凍不著,剩下的便是用一雙手兩條腿,勤勤懇懇打拚出屬於自己的小天地。
林也奚沒太大野心。
她很享受眼前的生活。
隻是她沒想到,這些全都是水中泡影。
若非玉簡出現,她已命元耗儘,身死道消。
玉簡為她續了命,也帶著她看到了世界的真麵目。
神虛境下我行佛。
乾坤宗中宋萬鶴。
大畛域套著小畛域,直到此時林也奚也有些恍惚,眼前就是真的了嗎?
難道她不會身處於更大的畛域之中嗎?
天道之威,大司命之力,在乾坤宗的覆滅中展現得淋漓儘致。
七十二峰淪為墳場。
百萬人喪命於此,連一根骨頭都沒留下。
林也奚走出船艙,憑借著過人的視力,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腐爛的血肉滑入大地,蔓延而出的腐臭成了有毒的瘴氣。
四季如春的乾坤宗,在此時陷入恒久的冬夜。
林也奚想到鹿白,想到蔣雲照,想到在演武場中遇到過的師兄師姐們……心中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宋萬鶴的聲音突兀地響在她耳邊:“奚兒,何必呢?外麵的世界不如這裡的。”
他說了很多謊,騙了很多人,唯獨這一句,說得實心實意。
“彆想太多。”許輕如不知何時來到船舷處,她順著林也奚的視線看下去,冷笑道,“他已經瘋了,你不殺他,他也會發瘋毀了乾坤宗。”
宋萬鶴的初衷是守護乾坤宗。
可從他布下欺天儀式,試圖掌握“偽善”的那一刻,已經癲狂了。
林也奚他們回來時,乾坤宗隻剩下一張張如出一轍的笑臉。
用不了多久,就是一群行屍走肉。
他們會失去自我,失去神智,成為隻知道頌念“偽善”的人形傀儡。
這般活著,又哪裡算是活著。
林也奚轉頭看她:“謝了。”
冷著臉的許輕如驀地臉一熱,瞪她一眼:“謝個屁。”
林也奚道:“宋萬鶴附身離遊那會兒,多虧你出手。”
許輕如本是閒閒靠在船舷上,此時肩頸略有些僵硬,說道:“我隻是自己想活命。”
林也奚笑了:“我知道。”
許輕如:“笑什麼笑,我又不是你,臨死了還顧這個顧那個的,殺了離遊又……”
“許輕如。”林也奚打斷她,忽然說道,“其實,我以前就覺得你很可愛。”
許輕如:“………………”
她被她噎了個半死,好一會兒才回了一句:“我、我以前就覺得你很討厭!”
林也奚去看了離遊的情況。
他傷得最重,好在神智並未再受衝擊,恢複了清醒。
林也奚見他醒了,問道:“感覺怎樣,好些了嗎?”
離遊頓了好一會兒道:“讓你見笑了。”
林也奚略一怔愣,才知道他說的是在我行佛的畛域中發生的事。
彼時離遊的心執被放大,一心想行俠仗義,與他原本性情相差甚遠。
這就好比自己做了個春秋大夢,結果被人圍觀;又或者是自己偷偷寫的日記,被公之於眾……
總之,尷尬。
很尷尬。
林也奚道:“我覺得很好啊。”
離遊猛地抬頭,他失血過多,麵上沒有血色,本就眉眼生得柔美,此時更添了些脆弱多情,他道:“你……”
成日裡調戲人的合和峰弟子,此時竟顫著眼睫,全是不好意思。
林也奚由衷道:“你很有天賦,與其尋那些捷徑,不如專注於音修,日後定有所成。”
她沒提“行俠仗義”這些,而是說起了他的修行之道。
這無疑緩解了離遊的尷尬,讓他自在許多:“嗯……我會專注於音修的。”
林也奚又道:“不過蒼瀾峰上沒有相關功法……”
離遊心猛地提起,他道:“我可以自修。”
林也奚道:“嗯,我會留意相關心法的,等以後你就是咱們蒼瀾峰上的音修大師兄!”
離遊一堆話湧到嘴邊,最後隻化作一聲輕輕的很輕很輕的:“好。”
白燦燦和秦安安一直在躲著林也奚。
他們恢複得最快,身上也沒受什麼傷,隻是心神上受了巨大衝擊,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
破天化作的巨船有數個船艙,足夠將所有人都安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