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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公的意思是,小櫻你是七樂家奇跡般生還、珍寶一樣的孩子。對那種人,不要臟了自己的手。多少不占理。”

“……Kiseki?”

“嗯,是奇跡哦。是吧,老伴兒?”

“……”

……

“我要改名字。”

“哈?為那群人渣想改掉我辛辛苦苦取的名?!是想挨揍嗎?”

“辛苦在哪裡?隻要你們開道館一天,打著正宗同源的招牌一天,我就算頂著這個名字,也成不了土生土長的、最普通的日本人。”

“……你要改成啥樣?”

……

“這麼個怪名字誰叫得出口!你最好是祈禱不會起到反效果!”

“讓她改。”

“爸?!……我是不管了,要找就找你爸陪你!”

“……爸爸,求你。”

“……哎。”

……

除了借外婆的嘴巴說出的「七樂家的奇跡」這件事,和外公之間其實沒什麼溫馨故事。

因為媽媽經曆過那個頻出針對在日朝鮮人的殺手的年代,害怕七樂被變態盯上,家裡從小就教育七樂不要亂跟彆人走。

因為太清楚在性彆上屬於弱勢、在出身上也屬於受歧視的群體會遭受怎樣的言語乃至行動上的欺辱,武力值是保護自己的本錢,從小吃苦總比以後吃虧來得強。

歸根結底,不就是因為定居在大分縣這個小地方嗎。

如果是在東京……

如果是在東京,對異類見怪不怪的大都市人哪裡有閒心關注這不和諧的、格格不入的七樂一家呢。

……不想待在九州。

極其年幼時,被附近經常一起玩耍的小孩邀請去對方家裡玩,回來就挨了一頓暴揍,次數多了,七樂才長記性;

問為什麼不能搬家離開、去彆的地方生活,被罵不能理解大人在當地紮根的辛苦,就知道哭哭哭、就你眼淚多;

騎自行車摔到石頭堆裡以後,流著血一瘸一拐地把車扶回家;

被同齡的孩子告狀說看不起他們、不和他們玩,被指責“發生衝突你就沒半點錯嗎,不要再讓我看到有人登門是為了這種事”,被警告“也彆讓我看到你和他們混在一起,你的時間不是拿來玩樂的”;

被允許打排球以後,被批評“就這麼高興?喜形於色,讓你練跆拳道真是委屈你了,懂不懂我的苦心”,接著被質問“都滿足你了還要擺臉給誰看,就不能開心點”;

知道不會有人來接,頂著暴雨飛奔回家,被埋怨不夠未雨綢繆、不懂得變通等待雨勢漸停、弄濕衣服、也不曉得多備件外套方便遮擋走光。

撫摸過七樂的眼淚、傷痛、淋濕的心的,是外婆,

這個家裡的男人,包括外公,永遠在旁觀。

就算她是害媽媽差點沒命的罪人,在疼愛自己的妻子、疼愛自己的女兒的同時,能不能……哪怕隻有一點,疼愛一下身為女兒、身為外孫女的她呢?

——以能讓她感受到的方式。

長大以後的七樂冷靜下來回憶,清楚地知道藥膏是媽媽指示爸爸去找的,遞給外公,再由外公遞給外婆的。

那又如何,最後幫她上藥、沒有責備她弄得一身狼狽的隻有外婆。

有一段時間,隻要一產生大的情緒起伏,七樂的身上就會發生怪事。

有一次是突然暈倒,記憶斷片。

醒來以後,媽媽確實沒和她繼續吵架了。沒過多少天,七樂才知道,媽媽以為她是裝暈,對她這小伎倆嗤之以鼻。

再之後,是莫名其妙的腹瀉和發燒。

既然生病了也隻會徒增煩擾,不如乾脆把對外界的感知降到最低,專注內心的寧靜。

……為什麼得知外公的死訊這麼多天了,還沒法回歸正常生活狀態呢?

比起外婆,她對一直背著手沉默的外公感情更淺才對。

甚至,對於七樂家最開始選擇了在大分縣安家的人,她不是沒有過怨懟的。

為什麼她會比外婆去世的時候表現得還要異常?

為什麼?

就因為外公自己都說不出口、讓外婆代勞的話嗎?

就因為她現在頂著的是「奇跡」的名字嗎?

就因為,他比外婆活得更久嗎?

就因為疫情之下她被迫多出了太多閒暇時間來傷春悲秋?

還是因為,離她最近的人是古森元也?

……感情讓人變得軟弱。

由來已久了,將與人的關係薄薄地散開在整個生活中,薄到感受不出來的程度,就是最安全的。

許多陣風在身體裡穿行,任何人的離開都在預料之中,也沒必要區分早晚。

“你還是個正常人嗎?冷血動物!”

回避媽媽的怒瞪,七樂盯著腳下,不回話。

不理解啊。“正常人”為什麼能在自己的母親去世以後和來吊喪的人有說有笑呢?

如果隻看表象,媽媽對外婆又比她真心實意到哪裡去呢?

如果這就是情緒化的世界。

那她不要進入。

已經煩透了,討好他們、去貼合他們想一出是一出、前後矛盾、永遠不會展顏的期望。

正是因為這樣才避跆拳道如蛇蠍的不是嗎。

這個世界很大,七樂家隻會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最初的起點階段,最低階的那一段。

隻要忍痛挺過去,抓住機會離開,去到更廣闊的天地,

就可以重生。

就能夠做到重生。

所有的眼淚,隻為撫平過它們的人而流。

這個人不存在於世俗社會了,沒關係。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光怪陸離的夢裡,自會相見。

……好可笑啊。

年紀漸長,越執意與媽媽背道而馳,媽媽反而越主動示好。

怕她徹底跑走、消失不見嗎?

是有哪裡用得上她了,要提前拴住呢?

國家代表的身份?金牌?冠軍?繁衍後代、讓媽媽能夠成為「外婆」這個角色的能力?

沒想到吧,她早就不是那個還樂意對她演戲的「七樂櫻」了。

那個在十歲生日故意對媽媽黑臉、以表示極度抗議、凸顯問題的嚴重性、其實並沒有失控的自己。

對某些永遠不會反省自身過錯的人就該罷演,七樂已經學會了這個道理。

由於這個社會上會與她產生聯係的,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可親的、且不會深交的人,麵對他們,需要適當釋放感情、貼近他們的行為模式。

可,古森元也不是這類人啊。

正常的,可親的,易受傷的——沒錯。

不會深交——大錯特錯。

她應該表演嗎?

表演會更符合他的期望、更能滿足他的需求嗎?

如果直接告訴古森……

想到他擔憂的臉,七樂就說不出口。

表演傷心,太難了。

古森他,期待的是她痛哭不已地在他的懷抱裡求安慰吧。

做不到。

情緒解決不了問題,

應該先去解決問題。

但親人離世有解嗎?

死神存在嗎?

如果能夠從死神手中奪回已逝之人,她早就這麼乾了。

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接受現實的時間,不是某個人的陪伴。

越來越多的正麵的情感交流,反而會讓她忍不住尋求並不能解決問題的支持與安慰……

「依賴」?

對象是古森元也,就不會危險。

可是,給不出對方想要的回報,又有什麼資格去依賴?

——這麼想著,七樂差點就食言把謊話全部說出口。

堪堪刹住車,將乾脆的否認替換成了“何出此言”。

古森元也應該察覺到了?

但好歹是讓她蒙混過關了。

七樂在心裡感謝他的分寸、耐心、包容和邊界感。

——感激的心情,在門鈴被按響的那一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你怎麼來……”

“不是說不會對我說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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