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餘三位老師一樣,乾達婆王也把第一節課程非常嚴謹地限製在了一個月內,而在這段時間裡,伽藍一直在跟著他學習對身軀的控製,雖然她已經開啟了七輪之一,但旃檀的理念非常克製,他建議伽藍在完全理解這一輪之前不要追求下一輪。
伽藍很聽得進建議,在沒有劇情要求的情況下,她選擇采納乾達婆王的方案。
在這個月裡,除了正常的課程和學習之外,伽藍還在迦摩卡瑪的帶領下逛遍了整個乾達婆部,乾達婆部不愧是八部眾中人口最少的地方,整個雪山腹地也不算多大,除了奇異的生物植被外也沒什麼好玩的事物。
到了後半個月,迦摩卡瑪索性帶著伽藍去外頭的迷宮探險,一路上竟然遇到了不少八部眾的屍骨,於是這乾達婆少年便用他那個貫口為伽藍一一介紹起來,比如這一具夜叉屍體是多少多少年前夜叉眾入侵戰爭的殘骸,死因是陷阱,我給它取名夜叉一號,當時兩部死了多少多少人,最後龍眾來救場,乾達婆給雙方都讓了許多利;
比如這一具屍體是多少多少年前龍眾入侵戰爭的結果,死因是劇毒腐蝕,我給它取名龍二號,當時乾達婆王求了夜叉部來救場,又給了兩部很多好東西;
再比如這兩具屍體是一起的,我給它們取名三號、四號,看起來還像是一對,真是怪慘的,要是不是入侵者就好了,它們來自迦樓羅部和緊那羅部,那是多少多少年前爭奪寶玉露的戰爭,那一次乾達婆出血最狠,比這對亡命鴛鴦還慘……
……
如此這般,迦摩卡瑪一路介紹下來,直讓伽藍領略到了摩侯羅伽兩百二十六號的死因,間接證明了乾達婆部是多麼的倒黴,被其餘七部輪著打,各種排列組合都見識過,簡直是神域大超市,誰都能來零元購,直到近幾年才好一些,因為龍部眾和夜叉部眾的爭執在不斷升級,大家都在準備著踹屁股扯頭花,暫時沒興趣逛超市。
伽藍聽著聽著,再一次意識到這片神域非常不安寧,八部天人之間的戰爭從未停歇,不過是因為天神的彈壓,才沒有出現過亡國滅種的慘事,但那彼此之間的掠奪與屠殺卻多不勝數。
對於這些殘留在迷宮之中的屍骨,迦摩卡瑪的態度十分輕佻,他玩笑一般地擺弄著它們,好像在把玩著玩具,雖然他在天女的麵前已經極儘克製,但還是在喋喋不休的念叨中暴露出了許多真實想法,他憎恨並嘲諷著每個部眾的貪婪與殘忍,其中當然也包括天部。
身為一位乾達婆部眾,迦摩卡瑪怎麼可能沒有仇恨呢,隻是乾達婆實力最弱,千萬年來皆是如此,他再恨、再痛,難道還能改變這樣的事實?
沒有先例可尋,又瞧不見未來的希望,難怪曆屆的乾達婆王在修行起瑜伽來都容易走向極端。
伽藍自認為在這慘痛的曆史前沒有資格發表意見,便安靜地聽著迦摩卡瑪的瘋言瘋語,而這個月裡她也沒有斷過和其他小夥伴們的聯係,這種古怪的多向交流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落差感,她時常想去問問其他幾位朋友,他們是否清楚乾達婆部眾的痛苦?
但伽藍最後沒有問出口,因為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他們都清楚。
就連最膽怯、最乖巧的夜叉之女那羅嚴也很清楚,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獸知道食物鏈的存在一樣,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些道理,但他們與生俱來便懂得捕獵。
*
一個月結束,伽藍告彆了新認識的小夥伴迦摩卡瑪,慣例留下了一枚蓮花印記,隨後就包袱款款地回家了,這一路還是旃檀老師接送,不僅把人送回去,還大包小包地帶了很多禮物,看著很有幾分上貢的意思。
伽藍最後還找機會溜進庫房翻找,果然發現了迦摩卡瑪偷偷塞進來的瑪莎拉,備注不能兌水喝,做菜也隻用放一小勺。
這份好意伽藍心領了,然後就回去吃菈妲尼婭為她準備的愛心燜飯——羊肉土豆燜香米,和記憶裡的新疆抓飯一樣香。
伽藍這一次在乾達婆部的一月遊同樣給帶來了新的傳說,不過不是什麼三俗狂喜的“鏖戰盤絲洞”,而是聽起來無比高大上的“乳石悟純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已經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了,從此趕吉超毗,成為宇宙唯一真神……
伽藍這一次休息倒是沒有持續太久,她慣例去拜訪了神聖而尊貴的母親和父親,得到了兩段謎語人大感言,以及家長附贈的愛心關切,實在是令人暖心。
刷完固定任務後,伽藍就迫不及待地趕往了天部,假如伽藍不是天女而是一位單純的天部眾,那她無疑就是吉祥天之後的繼承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趟可算是真正地回鄉下老家了。
菈妲尼婭沒有送伽藍,她的職責就是留守在宮殿之中,萬般不舍之下便給天女寶貝準備了驚人的行禮,全部都塞進了一個黃金手環中,就算伽藍並不想暴露真實身份,也有一二三四各種備選方案,可以說是非常的貼心。
伽藍挑來挑去,最後還是選擇了天女宮眷屬的身份,並找到了出國打工逢年過節回家探親的合理理由,坐著金翅鳥就往天部眾走,大概是因為上一次上學的時候沒有帶著小鳥,金翅鳥這一回就有些熱情過頭,帶著伽藍在天空一通炫技,以至於伽藍落地後腳都是軟的。
但不論怎樣,她還是平平安安地抵達了天部,順利地通過關卡,踏上了天眾的碧海之城。
*
假如說乾達婆部眾的檀石藥乳窟是精巧無比的觀景缸,那麼天部眾的碧海之城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洋,作為地位最高的部眾,天部享受著整個神域最中心的位置,頭頂無垠天穹,腳踏蒼茫大海,承擔著守護乳海的職責,享有著祭祀天神的權威。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榮譽與富庶,所有的天部眾都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他們都是傲慢的,俯瞰著其餘部眾的天人,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尤其喜愛居高臨下的說教與布施。
但他們又都是謙卑的,在神靈麵前誠惶誠恐,恨不得將自己的性命與靈魂都一同奉獻給吉祥天,隻求讓祭祀的典禮儘善儘美。
而天部眾在對待同族時也是真誠善良的,因為天部極其富庶,充盈的物資讓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好的享受,於是他們就把所有的精力和意誌都獻給了祭祀和信仰,
在伽藍第一次接觸碧海之城時,她還不了解天部眾,隻覺得這就是一個完美的社會,什麼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都不用提,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更是基本操作,所有人都樂於助人,擁有著高尚的道德和不俗的品性,但實際上……
伽藍收好金翅鳥,讓它縮小成她肩膀上的一隻黃金毛茸茸後,這才踏進了碧海之城,城內極其熱鬨,行人有序地來往,運行起這個宏偉而寬闊的城市,方正的建築物整齊地排列在一起,隨處可見的各色雕塑足以證明這座城市的藝術氣息。
不論女性還是男性,這裡所有人留著長發,披著白袍,戴著金色的裝飾物,一抹抹純白的披巾飄蕩在空中,透過黃金一樣的陽光,照應翡翠一般的碧海,叫人心曠神怡,仿佛也要跟著它們飄揚起來。
碧海之城是一座浮空在大海上的城市,所有的部分都以白石堆砌,規整而聖潔,這裡沒有高聳的建築物,但卻有著一處又一處的華美廣場,廣場的正中央都是祭壇,人們隨時可以跪地祈禱,為自己的信仰奉上一顆誠心。
在不舉辦大型祭祀的時候,天部眾也會舉辦其餘的活動,其中就包括音樂、舞蹈、話劇、辯論、繪畫、演說……他們熱愛各式各樣的藝術,廣場在此時就成了活動中心,容納各位多才多藝的天人。
除此之外,天部眾還崇尚武力,武技和術法的擂台常年開放,還有吠陀與奧義的論壇、瑜伽與數論的集會,隻要你願意去尋找,並且有幸是天部眾的成員,那麼這座碧海之城上遍地都是為你開放的寶藏。
伽藍行走在寬廣的白石大路上,路麵是鏤空的,一部分是精致的浮雕,一部分就直接露出了百米之下的海水,但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道路了,因為溫和寬宏的風元素正支撐著這座城市,它們會托呈每個行人,讓天部眾在自由活動的同時不僅不會落入下方的海水之中,還能隨時欣賞到萬頃碧波。
光是行走在碧海之城中,就是一種妙不可言的享受。
伽藍一路走來,還見到了許多純白的巨象與母牛,它們都是天部眾特有的生物,擁有著不亞於幼童的智慧,白象的額間都有金色印記,這意味著它們可以操縱元素,而母牛則溫順無比,永遠都能產出甘霖,天部眾喜愛它們,便將它們當做夥伴——當然,這個夥伴的地位可要比其他部眾的天人高出許多,真正做到了一視同仁地看不起任何外地佬。
簡而言之,在天部眾中,祭司和長老地位最高,年長者高於年幼者,部眾高於飛鳥走獸,鳥獸高於植株,細分完畢,接下來是一刀切,一句話概括就是天部眾的一切高於天部眾外的一切。
係統銳評:【我們天部有自己的鄙視鏈,碧海之城的路邊雜草也要比八部王來得稀罕,天式霸淩全神域。】
伽藍歎氣:已經無法更改了,這種風俗已經成型千餘年,其餘的七大部眾都習慣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天部眾在對自己人的時候都是很溫柔的,街道上的老者往往會給幼者讓路,不管看誰的表情都像是慈祥老祖母,最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要珍重親族、愛惜花草,年富力強者更是最會照顧同伴,就連剛參與擂台和競賽的選手也要擁抱親吻,幾乎見不到爭執的人。
伽藍一路順利地來到了碧海之城的大議會,幾位長老兼大祭司就長期駐留在此辦公,因為有著天女宮眷屬的身份,她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一位留守值班的祭司,這位大祭司本以為來者隻是菈妲尼婭的學生,沒想到竟然是天女本人——天部眾的大祭司都認識伽藍,這是沒法隱藏的事情。
伽藍無法,隻能接受了一套完整的拜見禮儀,謝天謝地沒有親吻腳背,完事後她才客氣地提出想要進入乳海,大祭司一秒都沒有猶豫,當即就答應下來,甚至都沒有詢問理由。
伽藍:“我需要天部眾的船隻接送,但無需他人跟隨我進入乳海……”
大祭司雙手合十熱情讚美:“天女想要這麼做一定是為了世間的生靈,您的光輝將驅散每一個角落的陰霾,萬事萬物都該稱頌您的仁慈!”
伽藍:“其實我隻是想進入乳海修行……”
大祭司的誇讚就像呼吸一樣簡單:“我等早已聽聞您的威名,仁心渡戰海,林海誦梵音,烈火焚菩提,乳石悟純真!碧海之城何其幸運,竟然能讓您光臨!”
伽藍:“我就是想待上幾天……”
大祭司三句話就想給天女打八千萬:“您還需要什麼呢,隻要是天部眾能夠提供的,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您準備完畢!”
伽藍:“我很感謝……”
大祭司如同追夢少女一般熱淚盈眶:“能夠再見到您,我便忍不住要感謝上天,能夠再聽到您的聲音,我便知道這是命運的垂青!”
伽藍:“我……”
係統:【算了吧芥藍女士,這位祭司女士一把年紀了,最好彆讓她興奮過頭。】
伽藍:……
伽藍不再說話了,一臉凝重地和大祭司走出大議會,此時此刻她無比懷念菈妲尼婭,最起碼她的姨姨在誇獎上還是很收斂的,講究一個張弛有度,隻是把她往寵壞了的方向吹,謝天謝地。
*
乳海,萬物生息之海,僅看外表它似乎並不算大,隻是一片正常的大洋(這也夠大了),周圍還圍繞著天部眾那堪稱無邊無際的天水,但所謂的乳海並不是簡單的“海洋”,它其實算是某種概念,就像是血海和深淵一樣,這種創世之初便存在的事物,留存至今,具現在外界的海洋不過是一個入口,它通往那傳說中“真正的”乳海。
這聽起來相當抽象,不過在伽藍真正抵達乳海時,對這種概念才有了一個直觀的感受,隻見在蒼茫的天穹之下,寬闊的海洋一望無際,而海洋的正中卻有一道無形的界限,靠近碧海之城的一半都是洶湧的天水,湛藍的波濤堆疊出翡翠一樣的濃碧;遠離碧海之城的一半則是平和的乳海,乳白色的浪花粘稠而濃鬱,仿佛新製的醍醐,偶爾泛起的漣漪也閃爍著淺淡的金光。
天部眾的船隻隻能停留在天水之上,而無法跨入乳海,乳海四通八達,任何沒有得到許可的人都不能進入,否則就會被乳海拋入深淵或血海,死無葬身之地——乳海本身是無害的,但乳海會驅逐不應當進入的生靈。
伽藍望著這一幕,幾乎是立刻就聯想到了她不久前見過的幻想,那位在乳海之上創造生命的大天仿佛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那個身影還在海麵緩緩行走,那純白的披巾隨著海風飄揚……
祭司久久沒能等到伽藍的命令,便雙手合十,有些不安地問道:“天女?”
伽藍回過神,這才朝她頷首微笑:“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接下來的道路就請讓我自己走吧。”
祭司沒有再過過問,躬身行禮後恭謹退下,天部的船隻由金屬和木材鍛造,雕刻滿了蓮花的紋樣,又上了一層白金相間的色彩,十分美麗,這種船隻行進起來可不會比乾達婆的慢,而且因為天部眾生活在海洋中,他們的船隻格外善於應付狂風大浪,這一點也隻有夜叉部的戰船能比了。
伽藍走到船頭,取出吉祥天給她的蓮花,輕輕抬手,蓮花便悠然落入了乳海之中,純潔的海水似乎滋養了這枚純白的花苞,竟讓它在這一瞬嫣然綻放,展露出純金色的內瓣。
伽藍取下金翅鳥,讓跟隨她前來的天部眾暫時照顧,隨後她便從船上躍起,輕盈地落在蓮花之中,在這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梵音鳴響,而緊接著,蓮花便將她包裹,直直地沉入了乳海中央。
*
伽藍想要創造一個化身,所謂化身,便是天神在凡間所顯現的形體。
理論上來說,一位大天可以有無數的化身,而大天的化身也可以是所有的生靈,天神能夠隨時控製化身,也能隨時進入化身,而隻要天神願意,這些化身也能一直存在下去,以各種形式行走人間,直到因為各種意外而死亡消失。
按照伽藍的理解,她認為化身就像是一種預設了行為模式的智能AI,他們的運行模式與天神本人一樣,但天神隨時可以登入任何一個窗口,然後控製這個化身,不過化身的力量是有限的,隻能局限在凡間,除非天神願意降下神通,這化身才能顯現出不同於人間的超凡。
係統:【所以芥藍女士,這就是你想出的辦法?靠著化身行動來躲避原著劇情的規範?】
伽藍理直氣壯:那劇情要找的是魯O,和我周O人有什麼關係?
對於這種態度,係統大讚不止,複又提出疑惑:【非常好方法,使我靈感打開,但化身都是凡間的生靈,你要怎麼靠著凡人或者動植物的軀體來對抗這個世界的命運呢?】
伽藍歎了口氣:其實我還沒想好,但我現在已經有處理第一個劇情點的方法,靠著化身隻能做到這一步,且行且看吧。
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好,沒思路的時候總得先寫個“解”吧,有了解那多少都能想出點公式來,也許在努力的過程中就想到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答案呢。
伽藍和係統開始整原著劇情筆記,又翻出了幾年後的第一個劇情點,在這個劇情裡,天女伽藍頭一回下凡人間,親眼見到了人類的廝殺與戰爭,遂狂性大發,來了一個即興屠城……
要問理由,那也是有的,就是天女認為這個城市的人用了卑鄙的方法贏得戰爭,影響了她旁觀鬥蛐蛐的興致。
複習完劇情後係統真誠提問:【那請問你到時候要怎麼阻止你自己呢?】
伽藍就差配備一套羽扇綸巾了,她胸有成竹地道:根據龍眾和夜叉眾的戰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所謂的原著劇情是不會來找後賬的,也就是說隻要通過了固定的劇情點,那些被劇情認定已經“殺死”的人就“不算數”了,要是我給他們掛一個戰複,再把他們拉起來,那這就不在劇情的管轄範圍內,也不會出現回溯的情況。
係統:【但這個世界沒有複活,天神也複活不了凡人。】
是的,人死不能複生,隻能歸於血海,這是這個世界的鐵律,就算尊為毗濕奴都沒辦法複活路邊蔫死的一根小草,好像隻有傳說中的創世神有創生的能耐,但那位大天早就沉睡在“梵”中,也就是說複活能力幾乎被永遠禁止了。
伽藍對此也早有準備:所以我不會真的殺死那些人,而是要製造出殺死了他們的假象,然後來一個乾坤挪移,把人弄走,完成“城市毀滅”的結局……
係統:【可那是一整個城市的人?這工程量是不是有點離譜?】
伽藍:……
那能怎麼辦呢,原著中的天女實在是太能殺了,一人一係統麵麵相覷,最後還是伽藍沉痛歎氣:“我看著努努力,先播種化身,再把幻術練出來。”
事已至此,隻能先製造化身了,化身也不是即創即用的,得有一個完整的流程,先製作,再播種,最後才能在人間正常運行,這其中少不得好幾年拋費,因此準備要趁早。
伽藍心念一動,托呈著她的蓮花便煥發出金光,將與化身相關的知識全部映照出來,此時她和這巨大的蓮花座都已經落入了乳海當中,金光似乎還波動了乳海,讓這生命的起源也煥發出彆樣的色彩來。
……
乳白的海洋溫柔和緩,那位創造生命的大天再一次出現在萬物生息之海,雖然仍然看不清她的麵貌,但能見到她從乳海上飛起,直直地躍入天穹,她手中的赤色蓮花在此刻旋轉綻放,於是天幕之中便有無數流星爭相劃過,將漆黑的宇宙照耀得瑰麗明亮!
流星的拖曳逐漸消失,化作漫天的星辰,在這光芒閃爍之間,一日一月分彆升起,那耀眼的日輪中端坐著一位四臂舒展的天神,而在狡黠的月亮下則是一位舞動蟒蛇的天神,原來是他們在托舉日月,以此來回應創世之神的滿天繁星。
這片宇宙終於熱鬨起來,乳海天神便讓赤色蓮花重新合攏、回歸花苞,日月為她增色,繁星為她添彩,月亮裡的神靈跳起舞蹈,日輪中的仙人撫掌吟唱,於是創世的大天再次舉起手中的七色蓮花,隻是一揮灑,那花瓣與蓮葉中的露水便化作了日光、月華與星輝。
……
伽藍盤膝坐在蓮花座上,閉目冥想,這一入定便是四十九日,等到她重新睜開雙眼時,便徹底明悟了製作化身的道理。
係統也結束了休眠:【恭喜回歸,芥藍女士,這一次你看到了什麼?】
伽藍展開雙手,好像在掌心看到了星輝,可惜這裡什麼都沒有,她低聲歎息:“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位創世神,她創造了宇宙之中的繁星,那可真是美妙的一幕,千萬年隻在轉瞬,轉瞬間又是千萬年。”
係統:【芥藍女士,你額頭的蓮花又有了新的外觀。】
伽藍一愣,伸手觸摸額頭,立刻就有所感悟,在冥想的時候,她徹底頓悟了製作化身的力量,於是這蓮花變成了線條剛硬的金色印記,隱約帶著些神秘的氣息,徹底開啟了她在鑄造與鍛造上的力量。
至此,一切都準備完畢,可以開始製作化身了,伽藍從蓮花座上站起身,伸手在乳海之中劃開一片空間。
她沉吟片刻,對著這純白的天地,一字一頓地道:“我將誕生於平民之家,成為行者、四海為家、追逐‘梵’音,我將通曉天時地勢、民風習俗、野外風物,我將行走人間、行公平事、救度世人,我名——南珈。”
話音落下,伽藍展開右手,她的掌心自然崩裂,泛著金色的殷紅鮮血像是沒有重力一般浮升起來,它們落入了乳海中,形成了一枚人形的胚胎,隨後逐漸圓滿,從一個小小的嬰兒,化作一位勇毅的少年,最後變成精瘦乾練的女子,這個形象仍然麵目模糊,卻叫人覺得可靠而可親,是值得信賴的人。
伽藍又一揮手,手中的傷口無痕自愈,她麵前的成年女子已經落入乳海,隨著乳海的攪動消失不見,這位化身將即刻抵達人間,以行者的身份四方遊離。
伽藍有心想要投入化身之中,卻發現她的力量無法穿過乳海,這畢竟是創生萬物之處,即便對天神也有許多限製。
化身播種結束,伽藍也跌坐在了蓮花座中,這是她的第一次製作化身,沒想到會這麼消耗氣力,好在一切順利結束。
伽藍剛放下心,前所未有的疲憊就湧了上來,蓮花座仿佛也感應到了她的狀態,非常溫柔地包裹起她。
係統:【芥藍女士,你睡吧,有什麼意外我會提醒你的。】
伽藍低聲道謝,隨後便立刻沉沉睡去。
*
乳海之中包容萬千,也許還包括著上古的記憶和錯亂的時間。
伽藍即便在睡夢中也有著完全清晰的思維,此時她暫時感受不到身軀的疲憊,但她的意識或者說靈魂非常活躍,她好像又回到了神域之中,蓮座輕飄飄地落了地,周圍的一切感觸都十分真實。
難道說這也是創造化身的後遺症?
伽藍漫無目的地想著,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此刻的自己一定在做夢,因為不論她怎樣呼喚,係統都沒有給她任何回應,這是在毗濕奴麵前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也隻有夢境才能夠解釋這一切……
天神的夢境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往往有著預兆和命運的意味。
正在伽藍這麼想的時候,蓮花座便柔和地綻開了,將她曝露在一方屍山血海中,濃鬱的血腥與焦臭氣息撲鼻而來,伽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裡是戰場?什麼時候的戰場?過去的還是未來的、人間的還是神域的——
應當是神域的。
伽藍在不遠處看到了隻剩下骷髏的屍骨,這些骸骨幾乎全部顯露出天人的法相,有猙獰生角的夜叉,有蛇骨焦黑的摩侯羅伽地龍,有羽翅折斷的緊那羅孔雀,有獸首碎裂的迦樓羅金翅鳥,還有鱗片崩散的天龍娜迦……
神域之戰的慘烈遠勝過人間廝殺,伽藍走下蓮座,順著這些焦屍一路向前,她雖然不認得這個地方的道路,卻能夠大致猜測出這場廝殺的慘狀,八部相互為敵,彼此不死不休,這樣慘烈的境況,也許就是原著之中的那個未來。
伽藍的心逐漸涼了下來,她久違地感到了恐懼,她其實早就清楚自己懼怕什麼,她最怕的是寫在原著之中的命運——她掀起的戰爭淹沒了她所深愛的世界,她帶來的殺戮屠滅了她所留戀的生靈。
但伽藍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問,哪怕在麵對最親密的係統時都要做出一副老成持重、胸有成竹的模樣,她從不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因為她真的怕得要死。
她怕得要死。
伽藍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反複告誡自己不要慌亂,事情還遠沒有到這一步,她已經在反抗命運了,她的抗爭是卓有成效的,而這也隻是一場幻夢而已,必然不是真正發生的事情,就算它是,那也不該是那狗屁原著中的未來,而是某種久遠的過去,畢竟八部天人征戰億萬年,誰都不知道到底爆發了多少場戰爭。
伽藍加快了腳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個證明,可這一路走來都是殘破的骸骨,蕭索的寒風剮過這地獄一般的世界,沒有存活的生靈……
甚至連元素都死去了,沒有任何事物給予伽藍任何回應。
伽藍點開眉心,雪白的蓮花印旋轉綻放,她切換出最先領悟的力量,以這種方法為自己代步,此時此刻她甚至不敢用祥瑞八寶,她隻願意相信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伽藍終於走到了這屍山血海的儘頭,然而這裡還不是結束,她的麵前出現了一片灰燼堆積的沙灘與鮮血填充的海洋,無儘的猩紅流淌在烏焦的灰黑之外,就連那不絕的濤聲就好似生靈慘死前的哀嚎。
伽藍點了點額心,這一回輪到火焰蓮花緩緩浮現,一道細密的火線在她腳邊亮起,這是夜叉王最得意的馭火法門之一,而伽藍練習不輟,已經學了個七七八八,有此為防護,她才緩步上前。
黑沙的觸感非常糟糕,比沙細密,比石堅硬,令人聯想到許多糟糕的事物,伽藍終於走到了猩紅的海邊,她緩緩蹲下,伸手觸碰——在她觸碰到血水的那一刻,耳邊就響起了痛苦的呼號,與此同時她還感到了痛苦,那是切割、焚燒、侵蝕與擠壓,四樣疼痛、四種死相,在此刻叫她感同身受。
伽藍立刻後退,當即就明白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這地方真的是血海,與乳海、深淵並列的創世之源,假如說乳海是萬物生息之處,那血海就是萬物死滅歸所,一切毀滅儘歸血海,沒有任何回還的機會。
伽藍快速走回了黑沙灘中,那瀕死的痛苦好像還殘留在她身上,她已經很久沒有經受過這樣的痛苦了,難免就有些恍惚,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她腳下的火線立刻繚繞升騰,翻滾的氣浪橫掃黑沙,一瞬間就清理出一片凹陷。
凹陷之中竟然是一枚斷裂的武器,看模樣似乎是夜叉部眾的彎刀,伽藍俯身查看,仔細辨認刀刃上的紋路,這肯定是火焰,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弧度,這是火焰組成的某種花卉,重瓣的巨大花瓣,這彎刀背後是——
火焰蓮花。
伽藍的手一抖,差點就把彎刀重新砸到地上,她不可置信地再三辨認,卻發現自己沒有認錯,彎刀刀麵上的就是隻剩一半的火焰蓮花,正與她額心的紋路一般無二!
伽藍拿著這半柄斷刀,在黑沙之中枯站了許久,來自血海的腥風再一次拂過沙灘,伽藍丟下手中的武器,四處行走起來。
此時的伽藍已經有些漫無目的,她的思維也十分混亂,千百種猜測一一浮現,又被她自己一條一條地否定,她隻知道不能再停留不動,在這場所謂的幻夢結束前,她要得到更多的訊息,看到更多的事物。
風!對,隻有風了,這個世界還剩下風,風中殘留著破碎的元素痕跡,它們都是有來處的,她隻能去追尋這個,踏過那些層層疊疊的屍骨……
伽藍來到了最高的地方,這是一處隻由八部眾頭骨組成的高峰,在這座骨山上,隨處可見猙獰的骨刺與利齒,碩大的孔雀和金翅鳥被卡在一起,遍布裂紋的娜迦和地龍被捏在一處,它們顯然都屬於被屠戮的一方,而手握屠刀的人或神必定殘酷至極,不僅要切割斬首,還要將首級一一砸碎、再牢牢地夯在一處,以頭顱的堆砌來展示暴力的巔峰。
伽藍爬上了這座高峰,她終於能夠俯瞰這片神域大地了,北方和西方是黑色的沙灘和血海,南方是她來時的道路,而東方卻格外不同,這裡竟然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白石山地,白石的小山上……竟然正坐著一個背對著她的身影。
伽藍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火線彙聚在她的麵前,隨時準備抵擋未知的攻擊,伽藍仔細地觀察起這個寬闊背影來,這是一位留著黑色長卷發的成年男子,赤-裸-上身,盤膝而坐,膝上橫放著一柄黑沉的三叉戟。
三叉戟……使用三叉戟的八部眾很多,其中以阿修羅眾和龍眾為最,伽藍正在回憶原著之中有誰擅長這個時,她的身後就突然傳來了一道低沉而冰冷的聲音。
“小女神,你在看我嗎?”
伽藍猛地轉身,餘光瞥見那盤膝而坐的男子背影已如泡沫一般消散,這根本就是個虛影,真正的實體就在她的身後、在那枚巨大的龍眾頭骨之上!
此時此刻,伽藍終於看清楚了這個人的正麵,這竟然是一位無比俊美的年輕男子,麵骨方正而眉目威嚴,身軀挺拔且遒勁有力,他的上臂與手腕處都環繞著漆黑的臂環,簡單的發髻下是隨意披散的烏黑卷發,雙耳垂墜著刻著蓮花紋路的耳環,一雙深紫色的眼眸,其中是緊緊收縮的豎瞳。
但最令人矚目的還是男子的額心,他的額心竟然生長出了第三隻眼睛,此時此刻,這隻豎著的眼睛正緊閉著,隻留下一道痕跡。
火線已經躍到了伽藍的麵前,隨時準備著噬咬這個出現在戰場之中的陌生人,男子當然也看到了火焰,他先是愣了愣,隨後竟然雙手合十,儘量溫和地道:“這是夜叉王的焚沙火蛇麼?它是無用的,它無法給我造成傷害。”
太奇怪了,伽藍想,這個天人給她極度危險的感覺,但他卻表現得平和禮讓,而且他還生出了第三隻眼,這是天人向深淵墮落的標誌,原著之中隻有一個人在墮落後沒有走向滅亡的,難道他就是——
男子邁腳往前走來,隻是一步,就來到了伽藍的麵前,火線如同等待殺戮的毒蛇,條件反射般射向他,卻在靠近他之前完全崩碎!
伽藍下意識握緊了拳,祥瑞八寶中的三叉戟和金剛杵躍躍欲試,其實她的火焰還在,仍然完好無損,但它就是無法靠近他,難道說火種沒有用嗎?
也就在伽藍準備開戰時,這天人男子已經在她的麵前單膝跪下,柔聲請問:“小女神,這片地方汙穢肮臟,請踩在我身上吧,讓我來帶著你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