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烏鴉發出刺耳的叫聲, 穿過樹梢飛走,它的翅膀扇落幾片樹葉,兜頭朝玖茴砸了過來。
祉猷伸出手, 擋在玖茴頭頂,接住砸下來的樹葉。
“走吧。”他把樹葉扔到地上, 召出飛劍。
“等等,請等等。”一個小童匆匆跑來,手裡抱著一個盒子,他跑到玖茴麵前,行了一個禮:“玖茴仙子,這是宗主交給您的。”
玖茴還望著烏鴉飛走的方向, 見小童遞來一個木盒, 順手接過,才慢慢回過神:“這是?”
童子彎腰作揖:“宗主說, 物歸原主。”
玖茴打開木盒, 看到裡麵放著完好如初的披帛,才憶起在攬月湖那日, 步庭說過要幫她修複好這件法器。
“多謝步仙尊。”玖茴合上木盒, 把木盒收進納戒,朝步庭居住的方向行了一個揖禮。
離開九天宗, 玖茴盤腿坐在飛劍上, 單手托著腮沉思許久,隨後歎息一聲。
“你怎麼了?”祉猷的飛劍與玖茴並行, 他站在飛劍之上, 春日暖陽灑在他臉上,他眉眼看起來溫柔了幾分。
玖茴搖頭,她看著雲海下方閃爍的金光, 那是鎮天鼎所在之處。
“等等。”玖茴停下飛劍,看向鎮天鼎的方向:“我們下去看看。”
祉猷看她一眼,點頭:“好。”
鎮天鼎位於山峰之巔,山壁陡峭,怪石嶙峋,山風嗚咽如山鬼泣哭。密密疊疊結界之下,鎮天鼎散發著爍爍金光。
玖茴剛站到山巔之上,鎮天鼎仿佛能夠感知到有人靠近,鼎身上的符紋閃爍,光芒照耀在玖茴的臉上。
“真美。”玖茴伸出手,光芒穿過她的指縫,她轉過頭問祉猷:“這座鼎鎮守著多少個城池?”
“很多。”祉猷走到她身邊站定,俯瞰著山巔之下:“九天宗庇佑著無數城池,這些城池繁華富裕,生活著無數百姓。”
風聲喧囂,玖茴的歎息被風帶走,她在懸崖邊坐下:“這裡的風好大啊。”
“嗯。”祉猷學著她的樣子坐下,不過即使坐著,他也維持著優雅的姿態。
“你獨自居住在山中時,都在乾什麼?”玖茴晃著腳:“我從小就愛熱鬨,有次不小心掉進一個幻境中。幻境裡什麼都沒有,既安靜又空曠,我坐在地上哭了整整一日。”
“我隻在幻境裡待了幾日,便被長輩們救走。可即便如此,我回想起那幾日仍舊覺得可怕。”玖茴看祉猷:“你呢,一個人會害怕嗎?”
祉猷搖頭:“自有記憶起,我就住在山中,不知道何為可怕。”
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他又怎麼會知道平常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直到四歲那年,十個戴著麵具的人出現,他們教他讀書寫字,教他道德大義。他們給他送來無數珍寶書籍,教他琴棋書畫。
兩年後,他們死在十鼎靈氣陣中時,仍舊戴著麵具。帶走他們屍首的人,同樣也戴著厚重的麵具。
他們不看他,也不讓他看清他們。
“你不必記得我們的模樣,更不要對任何人偏愛。”
“天下生靈在你眼中,沒有美醜,沒有高低,沒有善惡。”
“你為萬物而生,高懸天空的紅日,從不為任何生靈停留,也從不為任何生靈熄滅。”
“你不能私情。”
“給你。”玖茴掏出一個紅紅的靈果,笑眯眯地遞到他麵前:“這個果子很甜。”
他接過果子咬了一口,甜香瞬間充斥滿腔,他垂下眼瞼:“很甜。”
“你一個人在山裡,平日都做什麼?”玖茴朝祉猷挪了挪,兩人肩挨著肩,祉猷甚至能夠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
“修煉,看書,畫畫,釣魚,賞月,彈琴……”祉猷仔細回憶著這些年的過往,實在是枯燥乏味。
“還有給你那片韭菜葉澆水。”玖茴補充:“你那片韭菜葉丟多久了?要不我幫你把它找回來,養在我們望舒閣裡?”
“丟了十八……個月。”祉猷緩緩搖頭:“不必找了。”
“十八個月。”玖茴仔細算了算:“也就是一年半之前,它與你五歲時相遇,陪伴了你十幾年。”
“它幫我找到母親的墳墓,帶我看到了天下生靈的苦痛,還陪伴了我那麼多年。”祉猷垂下眼瞼:“若它真能開啟靈智化妖,我希望它能活在一個熱鬨的地方,身邊有人陪它玩樂,有人陪伴它成長。”
而不是在空蕩蕩的雪山,跟他一樣過著空寂無邊的生活。
“韭菜葉有妖陪,你還有我,還有望舒閣的所有人。”玖茴用肩膀撞祉猷的肩膀,偏著頭笑眯眯地看他:“你跟那片韭菜葉都有美好的未來,相信我,我跟卜大爺學過占卜。”
雖然一次都沒準過,但這話就不用告訴祉猷了。
“嗯。”祉猷看她,黑黝黝的眼瞳中是玖茴的笑臉。
“信不信?”
“信。”
“相信就好。”玖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我帶你去祈月城品嘗美食。”
“不回望舒閣?”祉猷跟著站起身。
玖茴扭頭往四周看了看:“暫、暫時不回,我們先在外麵玩一玩再回去。”
“好。”祉猷往身後雲層深處淡淡一瞥:“我們去祈月城。”
玖茴跳上飛劍,看了眼結界下的鎮天鼎,語氣又恢複了活力:“走走走,趕緊走。”
兩人踩著飛劍離開後,雲層中飛出一個羽毛黑得流光溢彩的烏鴉,它落在山巔上,朝著鎮河鼎的方向呸呸兩下,撲扇著翅膀朝玖茴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從九天宗到祈月城有很遠的距離,玖茴與祉猷禦劍趕到城中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在城內美美吃了一頓朝食,玖茴又拉著祉猷滿城轉悠。
“這些這些,全都要了。”玖茴指著貨架一通點,財大氣粗得讓祉猷有些意外。
掌櫃與小二樂得見牙不見眼,手腳麻利地幫玖茴取下貨物:“姑娘,一共六百零五靈石,小的給您抹了零,您隻需付六百靈石足矣。”
“多謝掌櫃。”玖茴掏出六百靈石,指著貨架上的小玩意兒:“這對木雕娃娃挺好看,我買了這麼多東西,掌櫃您怎麼也該送些添頭。”
“姑娘喜歡,小老兒自然願意送上。”掌櫃樂嗬嗬地取下這對木娃娃:“這娃娃內子親手雕刻的,用料上沒有講究,請姑娘不要嫌棄。”
“謝謝掌櫃。”玖茴接過娃娃:“尊夫人真是好手藝。”
掌櫃笑得更加開心,自謙道:“不過是閒暇時的小愛好罷了,不值得姑娘誇讚。”
待他看到玖茴把所有東西都收進納戒,他才知道玖茴竟是修仙者,略有些惶恐。
小姑娘漂亮可愛,說話又好聽,他隻以為她是哪個家族富貴嬌養的小姑娘,未曾想竟是高高在上仙修。
離開店鋪,玖茴又買了各種點心果脯,直到午時才停下來。她趴在酒樓的木桌上,奄奄一息地看著祉猷。
“怎麼了?”祉猷察覺到玖茴今天有些不對勁:“餓了?”
“沒事。”玖茴坐起身:“中午我要吃頓飽飯。”
飯菜上桌,玖茴食欲大漲,猛吃兩大碗飯,最後把筷子一放:“走吧,我們回宗門。”
祉猷遞給她一塊素白手帕:“如果不想回去,我陪你再在外麵玩幾天。”
“你不懂。”玖茴幽幽一歎:“早晚回去,都是一樣。”
祉猷垂下眼瞼:“對不起。”
他確實對人世間有太多的不懂。
“你跟我道歉作甚?”玖茴被他逗笑,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臉頰:“哎呀呀,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傻不傻?”
“走啦,走啦。”玖茴站起身:“祉猷,你這樣的性格,太容易吃虧了。以後我若是有什麼事,都怪你頭上,難道你也乖乖道歉?”
祉猷仔細想了想:“那也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玖茴付了錢,與祉猷走出酒樓:“一味的縱容與無底線忍讓,隻會讓人變本加厲。人是有貪心的,無限縱容隻會養出醜惡的貪婪。”
“你不會。”祉猷亦步亦趨跟在玖茴身後:“所以沒關係。”
“人心會變的。”玖茴轉身看他:“你見的人少,不懂人心複雜,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心,懂不懂?”
祉猷垂著腦袋不說話。
看他這樣,玖茴瞬間心軟,她拉住他的袖子:“走。”
“玖茴道友。”一輛馬車從兩人身邊經過,馬車裡響起女子的聲音。
聲音有些耳熟,玖茴停下腳步,仰頭看向馬車。
馬車簾子掀起,露出一張清麗英美的臉:“昨日在九天宗見到姑娘,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宗主師伯口中的玖茴。”
平陵瑤走下馬車,鄭重地向玖茴行了一個大禮:“請姑娘受我一拜。”
“平陵道友這是作甚?”玖茴連忙扶起平陵瑤,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麵,對方就行這麼大的禮,她豈不是要掏見麵紅包。
“姑娘有所不知,師伯心魔難解,修為境界已停滯許久。若不是姑娘開解了她的心結,師伯又怎能成為修真界第一人。”平陵瑤邀請兩人到茶樓品茶,玖茴想知道秋華仙尊的近況,所以沒有推辭。
“除夕夜那晚,師伯回到院子坐了很久,飲儘了扶光仙君送來的兩壺酒,就宣布閉關靜修。”平陵瑤親手為玖茴與祉猷倒上茶:“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雷劫聲響,我們才知道宗主師伯正在渡劫進階。”
“我離宗前,宗主師伯特意囑咐我,若是有緣與玖茴道友私下交談,一定要代她向您道謝。”平陵瑤站起身,朝玖茴深深一揖:“道友您是我們整個青嵐宗的恩人,日後但凡有所需要,鄙宗弟子一定義不容辭,為道友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