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查了,你放寬心壓驚就是,旁的自有康熙操心,至於我……並沒有什麼事。”徽音眼神溫煦,探手舀了一小碗奶白色的魚湯,拿起小湯匙喂起了默默。
胤禛掃了眼乖巧喝湯的兒子,心裡掠過一抹不滿和吃味,麵上卻不顯分毫:“知道了。”話雖如此,但他仍舊不太放心,總覺得身邊的女子正常得有些不正常,打定主意要留心看著,免得追悔莫及。
進餐開始後,就再沒有了說話聲,兩人都秉持著“食不言”的用餐禮儀。
入夜後,胤禛與徽音同坐於湖心島的書房,沒有點蠟燭,隻安放了兩顆夜明珠,默默被詩涵帶下去睡覺了。
“在想什麼?”徽音坐在書案邊翻動著桌上的幾張紙,這是近幾日查到的東西,雖然有進展,卻還沒有查到主使人身上。
胤禛醒神垂目,知道是他的視線被察覺了,下一刻他又抬眼望向書案後的女子:“徽音,我是你的夫君,莫要什麼都自己扛著,你不是一個人了,可懂?”
徽音素手一頓,偏頭看向旁邊,輕輕地笑了:“我真的沒事,莫璃……我的確很舍不得她,但是卻更不願意違背她的意思,她……對我來說如師如長如友,是很重要的人!”
胤禛悚然一驚,這話裡的意思他聽明白了,可就是因為聽明白了,才更加地不敢相信:“她自行求死?”
如此直白地說明,引得徽音艱澀地點頭又搖頭,繼而後靠在椅背上伸手蓋住了眼睛,嗓音有些沉悶地道:“莫璃原是三百多年後的一縷魂魄,莫家在軍區地位卓然,乃是有名的世家,可莫璃卻喜好尋常的普通生活,厭惡那些浮華背後的齷齪,所以成年後就脫離家族獨立了。後來……她有了夫君,兩人相處沒幾年,莫家老頭子嫌她所擇之人是個平頭老百姓,丟了莫家臉麵,便設計了一出殉職戲碼,之後莫璃便……卻不知為何她又到了大清,其他的你已經查過了,就不用多說了!”
為情所困?這種事胤禛見過聽過,可就是從未真正理解過,他皺眉正待再問,耳畔卻再度響起了那沉悶的嗓音:“當年莫璃困守在宮裡等死,憑她的本事避開了一切的陰謀算計,像個隱士似的冷眼看著周遭的一切,是我,在有了顏顏之後硬扯了她入局,並且做了那麼多的事。”
徽音忽地放下手直視旁邊的男子,傷感而執意地道:“莫璃救你是真,因為你是雍正,因為你是默默的父親,更因為你是我在意的人,所以你要感謝她,感謝她的救命之恩,那不是作假的。”她的聲音趨向低弱,顯露出幾分痛苦,“我完全可以救活她的,藥材、醫術我都不缺,足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救活她,可她卻不肯再活,她……我不忍勉強她,也不願意逆她的意思……”
“徽音,她的救命之恩,我會一直記著。”胤禛起身靠近,將椅子上的女子按到了懷裡。
感謝嗎?胤禛確實有,但是絕抵不過那份忌憚,他可以信懷中人八成九成,卻不會信那樣一個內斂著鐵血氣息的女子三成,誰讓這世道最善變的就是人心呢?如今人既已死,記著一份永遠不用還的救命之恩又有何大不了的?隻要能讓他喜歡的女人安心,他才不會吝嗇這一句半句的保證。
“等停靈七日期滿,我送走她後,就回京吧!”徽音摟住胤禛的腰,在他懷裡蹭了蹭歎道。
胤禛此時才相信徽音是真的沒有悲傷過度,可伴隨著放心而來,還有因這句話生出的擔憂,他明白,等回京後恐怕徽音又將與皇阿瑪對上了,卻不知這次又該如何收場!
康熙五十年三月,天氣明顯地變熱了,京城裡的氣氛依然低迷緊張,已經回了王府的徽音,卻是安靜得出奇,超乎康熙和胤禛的預料。
下朝後,胤禛冷著臉匆匆出宮,一路上遇到的大臣、奴才們全部小心行禮後,儘力地縮小著存在感,這樣的雍親王,自上月底那次刺殺後,他們已經一連看了好些天,實在是每見一次就渾身透心涼一次,快要受不住了啊!
刺客的事剛開始還大力查過,可是現在……聖上什麼也不說,死了兒孫的人家不敢明著問,隻能暗地裡派人去查,雖說是保護主子儘了忠,可怎麼也不能讓兒孫死得不明不白,至少他們得知道是誰乾的。
出宮上馬,胤禛緊緊拉著馬韁,踢了踢神風的肚子,任其自行循著回去的路走,腦海裡卻不由得浮現出莫璃停靈七日後的情景,他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送葬儀式,似乎每一個呼吸間都透著沉重的緬懷和悲痛,以及莊嚴和肅穆。
那一天陽光很明媚,徽音抱著默默,胤禛陪在旁邊,他們一起看著六個穿著統一黑衣的少年抬著莫璃走出了靈堂,一路沉默無言地出了彆院,抵達了楓林中早已搭好的柴堆那裡。
胤禛擰眉望向身邊的女子,覺得無法理解這種做法,人死了不是都該入土為安的嗎?
六個少年穩穩地把曾教導過他們的恩師放好,恭敬地退到四周站定,似呈守護之態。徽音將默默遞給在旁的胤禛,從跟在後麵的詩涵手中接過打好的包袱,神色鎮重地捧著走到柴堆那兒,將裡麵的東西取出來放到了莫璃枕邊,而後注視著好友一步步退了回去。
“點火!”徽音狠狠閉了閉眼,果斷地吩咐道。
柴堆上早就澆了烈酒,火把一沾就快速竄起了火苗,火勢漸漸地包圍住了中間那仿若沉睡的女子。莫璃身著超出宮女品級的天蠶絲繡寒梅傲雪旗裝,枕邊放的卻是從頭到腳的軍裝,折疊得整齊筆挺,宛如那人在世時不可彎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