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裡伺候?”我收回視線,看看垂在胸前銀、灰、黑三色參雜的長發,再隨手摸了把自她走後漸漸發福的腰腹,暗歎了一聲。
“奴婢是此處的侍茶宮女。”
書房的侍茶宮女?我忍不住笑了,眼前這個足以當我孫女的宮女,竟是看上了我這個老頭子?不,應該是看上了這衣裳以及它所代表的地位吧?
“皇上,這參茶是老參燉的,最是溫厚不過,您用一些吧!”那宮女放肆地微微抬眼,卻是滿臉的關切憂心,隱隱的還透出幾分傾慕景仰。
嘴角上揚,我不禁笑出聲來,慢慢的,眼中浮現了水氣,關切?憂心?傾慕?哈,真是可笑呢……若是在她未離開之前遇到這般的女子,我還信上這份心意中的一兩成,畢竟那時的我被她調養得當,長發烏黑濃密不說,身形也是少有的挺拔,雖然實際年齡大了,但看起來不過是個年富力強、氣質出眾、儀表堂堂的尊貴男子,即使不談身份,也同樣吸引他人的目光。
可現在……我的蒼老速度,連我自己都委實吃驚,更因沒了她……不再注重保養,哪個妙齡女子,會心甘情願委身於一個糟老頭子?這個宮女,這個宮女背後的人,未免太想當然了!
我隻是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腦子卻還沒有壞掉!
“高無庸。”我含著淺笑,繼續仰頭望天,“拖出去查問清楚了再杖斃!”
所有人都向往從龍之功,現在被我重用的老十三、老十六幾個,不知被多少人羨慕著,可是,世人又哪知,我愛新覺羅胤禛能登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她又為此付出了多少?
我怎麼能,用著她付出那般代價換來的地位,做著讓她傷心的事呢?
徽音隻有一個啊,即使轉世投胎了,也不是她了,沒有誰能替代得了她,她隻有一個,我認定的妻子,也隻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她啊!
就算剛剛這個宮女神韻間似她幾分,就算……再來一個與她相像十成的,也終究不是她啊!
“胤禛,我一直在這裡。”恍惚間又聽到她的聲音,讓人安心的最後囑咐,卻偏偏讓我悲痛不已。
高無庸再度返回,隻聽他恭敬的回稟道:“回皇上,那宮女乃正白旗下包衣,奴才該死,讓那不安分的鑽了空子,請皇上責罰。”
正白旗下?包衣?
我愣了一下,想到了給我生命的那個女人,那……也是包衣出身的。
包衣之禍,是她曾說過的,那幾年皇阿瑪大力整治過,但也隻是暫時而已,而我……便是想要根除此患,也不能動手,世人皆知,我雖在孝懿皇後名下,是皇阿瑪正經承認的嫡子,卻終究乃那個女人所生,這始終是個改變不了的事實。
“宣弘冕。”我緩緩坐起來,閉了閉眼道,我的確不能對包衣這一塊出手,但是,我的兒子卻可以。
“包衣之禍,說到底是你們最高統治者的態度問題,如果你們想要處理,當然有辦法做到,反之,你記憶中的‘乾隆盛世’,再一次出現也實屬正常。”
很早以前,她就跟我提過,最初我以為她是看不上我包衣之子的出身,可後來……
“你搞搞清楚,我一個盜墓後裔,比起你這個皇子來,身份又該是多大的差彆?輪得到我看不上你嗎?”我還記得,那時她不雅地翻著白眼,一臉無奈自嘲的模樣。
是了,她看重的從來不是這些,她是這天底下唯一會傾力護著我的人,哪怕……哪怕是我的皇阿瑪,我的兄弟們,也休想傷到她護著的我。
徽音啊,為何我卻在她離開了的現在,才真切地體會到,她的感情和心意呢?
我們,都是不擅言辭的人。
幾天後,我才得知,高無庸隱瞞了那個早就杖斃的宮女乃默默有意放縱一事,否則即使再不安分,又如何能靠近我身邊?
我沉默了!
這個對她萬分孝順的孩子,居然在試探。
試探我對他額娘的真心,試探我對他額娘的情誼,他……還是對我存了怨的。
是啊,可以說我就是害死她的……這讓知曉一切的默默如何不怨?他是那麼地敬重她,那麼地孝順她,怎麼會不怨呢?
她是誰都替代不了的。
不知道,這個答案,默默可曾放心?
坐在九州清宴的西暖閣,我望著窗外的明月久久出神。
“胤禛,這紫禁城裡,每一個人活得都不算舒服,便是如今問鼎帝位的你,曾經君臨天下的康熙,亦是如此。”
那時候她一時感慨,卻是說到了我的心坎之中,儘管當日我並未表露出分毫。
皇阿瑪幼年即位,一路驚險地走到了如今,卻免不了晚年麵對諸子相爭的局麵,如果這一世沒有被改變,那……也逃不過我記憶中慘淡離世、又傷心又擔憂的結果,即使他站在了大清的最高處,可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