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婚未幾,他向皇上陳情求得恩典,升平四年的春天,載著我們的馬車真的走出了京城,永玖在禦前教養,念卿被送到了皇後娘娘的啟祥宮,而他實現了當年對我的許諾,我們將一起遊遍大江南北。
升平五年,太上太皇駕崩,他與我趕回京城,服喪之後又離開京城繼續之前的遊玩。
升平六年,永玖大婚,我們匆匆趕回喝了媳婦茶,再度離京,隻是這一次帶了念卿同行。
升平八年,我們的長孫出生,又回了一次京城。
這般來來去去的日子過了足有二十多年,當我五十多歲的時候,我們回到京城再沒有外出過,又過了幾年,我病了……病得很重,他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仔細照料,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萬硫哈雲曇,自出嫁後就一直被所有宗室福晉、命婦們羨慕嫉妒,我獨得了夫君的寵愛,獨占了夫君一生,兒女雙全、子孫滿堂,我……是大清最幸福的女人。
沒有誰如我一樣,在成親後由夫君相陪遊遍了大清、吃遍了大清,我的丈夫身份尊貴、相貌清俊、氣質瀟灑,曾被許多許多女人傾慕喜歡,可沒有一個人如我一樣成為他的女人,他唯一的女人……
我的夫君……我的一輩子,從嫁給他的那天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儘管我一直覺得這幸福如夢一般,但幸福就是幸福,事實如此。
真希望……下輩子還能嫁給他,還能成為他的妻子,讓他疼寵愛惜一世!
“默默,喜歡這樂器?”額娘一身月白漢裙含笑坐在無涯居琴房中的那架白色鑲金邊鋼琴前,目光溫暖地看向了我。
其實,她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我的額娘,雖然我無比清楚,修真之人的年齡並無法以外貌來衡量。
“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隻是你要學會怎麼演奏它才行啊!”
我暗地裡失笑,她那誘拐的意思也太明顯了,不過……我甘之如飴。
“額娘,你教我?”我麵露欣喜地蹭過去,一副很向往的模樣。
“當然,隻要你想要的、想學的,我都會教你。”她答得寵溺而理所當然。
坐在她身邊,聞著她身上那特殊的幽穀清香,我享受著她手把手的教導,識譜、認鍵、練習,這些對於天資出眾的我並不難,即使這名叫“鋼琴”的東西,此前我根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十五周歲生辰的時候,那架鋼琴被送到了我的院子裡,而這一年我即將大婚。
新娘是我自己選的,家世不高、相貌不算傾城,脾氣、性格、喜好……我通通不了解,不過沒關係,娶了就好。
額娘從來不曾阻攔過我的意願,隻要我能說出行事的理由和原因,隻要這些說法都合理,她就會滿足我,或者想辦法滿足我。
年幼時日日相處,年少時悉心教導,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額娘,也隻有額娘。
選擇與額娘一同修煉,並非如我向她說的那樣,而是……我想要和額娘永遠在一起,這才放棄了凡俗萬千,甚至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雍正十年,額娘的身體已到極限,不得不離開。
海灘上,我看著額娘被他抱著,一點點走過那片沙灘,就仿佛在走向他們此生共同糾纏的終點。在他仰天長嘯的時候,額娘的元神自身體脫離,站在他身邊似是想伸手拍拍他以作安慰,卻終究歎息著搖頭放下了。
她始終跟在他的身邊,當我表露出明顯的震驚時,額娘含笑道:“彆擔心,這是我的元神,與靈魂不同,修為不高的人,看不見的。”
我當然知道這是她的元神,比起她來,須彌境中的書籍、玉簡就沒有我未曾看過的,有些她都不注意的事,我也是清楚的。隻是,她居然浪費時間陪在他身邊,而不去早日煉製新的身體……這讓我有些難以接受。
在我內心深處,他,那個男人,並配不上她,所謂的“阿瑪”,本質上我也沒有真的在意過。年幼時額娘希望我能親近他,所以我才親近,長大後額娘希望我孝順他,所以我才孝順,如今額娘希望我好好照顧他,所以我才儘心照顧。
我本無情,這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從原來的雍親王府辟出來的七貝勒府中,額娘曾經住過的那個院子,被我改建了一番,保留了她曾經的臥房,將待客廳收拾成了書房,偏廂則放著那架白色的鋼琴。
流暢的琴音從我指尖傾泄而出,動聽的樂聲飄揚於外,縈繞在這個院子裡久久不散,閉著眼醉心於演奏,腦海中卻浮現出這些年在須彌境的那些場景。
一曲結束,琴鍵尚在顫動,我已然回過神來,是了,在外人眼中她已然崩逝了,但實際上她的元神還陪在那個人身邊。
“主子,您吩咐準備的東西已經備下了。”門外傳來回話聲,我合上鋼琴起身,唇邊揚起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