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周家村,紀清和自然是不能空著手去。
除了要帶上一些禮品送親戚以外,上一次劉德厚沒有買齊的那一批東西,也正好一起買了帶過去。
正巧,藥廠國營商店新來了一批收音機,去辦調動手續的那一天,他就叫張泉湧留了,趁著下鄉之前,他得趕緊買到手。
出發這天,紀清和起了個早,趕在商店上班之前,背著一個大布袋,熟門熟路的進了商店後門。
店裡的人都已經到齊了,見著他來,都直勾勾的看過來。
特彆是餘小芬,她的眼睛裡像是含了千言萬語。
“你不是都已經是大商場高級營業員了,既然不是這裡的營業員了,還來我們店裡做什麼?”謝長亭一副主人翁的姿態環胸擋在了門口。
在西城國營商場考核輸給了紀清和,他心裡一直鬱鬱難平,正好借此機會發難。
“我的人事關係還沒有正式調到西城國營商場,那就還是這裡的一份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還真管不著。”紀清和伸手一推,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其實他不進去倒也沒有多大關係,這次來店裡的主要目的,是把收音機和幾件的確良的長裙拿走。
但謝長亭要跳出來,他還就非進不可了!
“張叔,找您預定的那幾件衣服,還有那台收音機,我今兒就一並拿走了!”紀清和從口袋裡掏出十張大團結,放到玻璃貨櫃上。
的確良的長裙七塊一條,收音機五十塊整,七條裙子加一個收音機,還多出來整整一塊錢。
他見張泉湧還有些為難的愣著,索性麻利地把錢推了過去,“剩下的那一塊,不用找了,就當是感謝張叔替我預留!”
果然,一提到錢,張泉湧臉色也自然了,接過袋子,把早就拿出來的衣服和收音機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
“小紀啊,張叔還真挺舍不得你!以後你要想買什麼東西,就直接來找張叔就是!”
要是他走了,接下來算數的活,可沒人幫忙了!
不是說那西城國營商場招工難於上青天,這小子咋就那麼厲害,一考就中!
不過他腦子靈活,看樣子也在倒騰一些小生意,人不在店裡了,還能來找他買點東西,某中意義上,也算是一中彌補。
紀清和對這點小九九當然心知肚明,卻是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說著客套話,
“我也舍不得張叔,舍不得大家!我就住在藥廠家屬院,有時間歡迎來玩!”
大家都是藥廠家屬院的人,平日裡要是來往的早就來往了,這些人,以後估計是沒有其他來往了。
謝長亭就站在旁邊,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冷哼,“誰要來找你玩,臉可真大!”
剛剛在門口被推了那一下,胳膊肘子到現在還疼,若不是正麵剛不過,他還真想推回去。
“當然了,你來不來不要緊,我也不是有多歡迎你!”紀清和倒也直白。
謝長亭這樣的人,是真不值得交往,他也不怕得罪。
以前原主和他關係好得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為了一個優秀營業員的名額,說陷害就陷害。
哪裡有半點情分可言?
謝長亭被氣夠嗆,放了兩句狠話,便在縫紉師傅的催促下去開店門了。
在開店之前私自拿貨,當然不好直接暴露在顧客麵前,紀清和擺擺手算作是告彆,又從後門走了出去。
在走到圍牆口的那一刹那,餘小芬追著出來,“清和哥,祝你以後工作順利!”
聲音裡帶著幾分委屈,同樣也帶著幾分酸澀。
見她沒有靠近自己,紀清和才回過頭去,“你還年輕,又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想再嫁個好男人並不難,不要走些歪門邪道,被彆人利用,毀了自己!”
這些話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進去,但能心平氣和的說這些,他已經算得上是寬容大度了。
餘小芬站在台階上,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伸手抹了一把淚,矗立良久,才抬頭挺胸的進了店。
——
在各處買齊了東西,紀清和直奔汽車站。
如果靠自己一個人瞎走,從湘市到周家村要倒騰三、四趟車,他隻希望能在縣城遇著劉德厚,也省的他拿著貨品到處晃悠。
在湘市汽車站,他花了八毛錢的車票買到一張去周縣的汽車票,在擠擠攘攘的汽車裡,好不容易尋得一個靠窗的座位,氣喘籲籲的就坐下了。
才坐下沒一會兒,一個身穿著軍裝的男人走了過來。
對方中氣十足,“同誌你好,請問你的旁邊有沒有人,我可以坐嗎?”
男人濃眉大眼,一張國字臉,不怒而威。
“沒有人,當然可以坐。”紀清和從小就有一個當兵的夢想,奈何在穿書前後兩個世界,都沒能實現得了。
見著軍人,他自然而然的就有一中莫名的好感。
軍服大哥坐下來,掃了一眼他的包裹,就露出了一口白牙,“小兄弟,你這是要去下聘?”
這年頭,大家手裡都窮的叮當響,像女士的的確良裙子,誰舍得一買就買幾件。
除非是去送給新娘子。
紀清和有些不解,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露出口袋的幾件‘的確良’裙領,連忙擺手,
“沒有沒有,我這是替鄉下親戚帶的,鄉下想買這些時興的衣服不容易,這不我正好去探望親戚就帶著了!”
看來拎著這些東西到處走,確實比較打眼,以後若還要再賺點零花錢,看來還是去找劉德厚相熟的那個司機比較好。
“哦。”
軍大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著汽車的開動,他把行李塞進座位下,整個人都半躺下來。
沒過幾分鐘,他又主動搭話,“小同誌,我叫許家旺,是南方第八軍區陸戰隊的一名民兵,今年退伍準備回家娶親,請問,娶親都要備些什麼聘禮?”
好家夥,難怪一開始就問他是不是要去下聘,原來事出有因。
從湘市到周縣,汽車要跑上兩個多小時,路上確實無聊,紀清和倒也不吝嗇回答,
“聘禮主要是看家庭情況去了,條件不錯的,就備個三轉一響,條件差點的嘛,就看看人家姑娘的要求。”
在部隊裡行軍打仗久了,不了解鄉土人情,倒也情有可原。
“三轉一響?”
“就是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還有手表。”紀清和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的數給他聽。
許家旺還沒搭話呢,坐在旁邊的一個高個漢子就笑了起來,
“這是你們城裡人娶親的做派,在我們鄉下,能買個收音機或者縫紉機,就已經頂了天了,還三轉一響,你以為娶的是天仙喲!”
人在外頭走的,當然不宜得罪人,紀清和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要是買些時興的裙子衣裳什麼的,送給人家姑娘,她會高興嗎?”比起三轉一響,衣服裙子之類的相對沒那麼值錢,許家旺也沒有把握。
紀清和笑道,“哪有女孩子不喜歡裙子衣裳的,哪怕是娶親,送幾件好看的衣裳,也是極其加分的。”
不管是哪個年代,就沒有不喜歡漂亮衣服的女人。
“謝謝小同誌。”許家旺換了個話題,明顯有些套近乎:“不知道小同誌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裡?”
“我叫紀清和,要去周縣的星火公社周家村。”他也沒有避諱。
“這就巧了,我也要去星火公社,我家住在紅旗村,就在周家村的隔壁,這就是遇著老鄉了!”許家旺笑得爽朗。
紀清和也跟著笑,“那是,我倆有緣分。”
對方明顯有話要說,他也不點破,隻是順其自然。
果然,許家旺看客套得差不多了,又左右看了看,靠到他耳邊,
“清和兄弟,不瞞你說,我娘想跟我在村裡說門親事,對方是城裡的知青,還不一定看得上我呢,不知道你這連衣裙,可不可以賣一件給我?”
以前部隊裡的那些戰友,就跟他看過這中新興的的確良布料,說是穿著又涼快又舒服,還挺括有型。
要是給心儀的姑娘送一件,豈不是能博紅顏一笑?
紀清和咽了咽口水,搞半天,原來是衝裙子來的,他有些為難,
“這裙子可不好買,緊俏貨,我光是托人留都是花了功夫的……”
的確良裙子不便宜,貨倒是有多那麼一兩件,就不知道對方出不出的起價格。
車上人多嘴雜,到時候還講起價來,可就影響不好了。
“錢沒問題,你就賣我一件。”許家旺比想象中的利索,說著就開始掏錢。
一張嶄新的大團結,塞進了紀清和的手裡。
“說實話,我這本來是替親戚帶的,也是看許大哥你是有人生大事要做。”
紀清和做了個順水人情,不動聲色的從布袋裡拿出一件裙子,放到兩人中間的座位上。
的確良的裙子他是特意多買了兩件,本來是打算到村裡時拿出來宣揚宣揚,為以後的買賣做準備。
沒想到在半路上就能賣掉一件,對方拿回紅旗村勢必要送給心儀的女孩子,到時候,可不就是現成的廣告。
“謝謝清和兄弟。”許家旺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買賣這中事情不宜宣揚,麻溜的就將裙子放進了腳旁的行李包裡。
接下來,兩人一路聊天,直到周縣的汽車站,才頗為不舍的分彆。
紀清和扛著包,沿路問著地址,終於找到汽車站不遠處的周縣公共糧站。
這會兒正是秋收時節,田裡打上來的穀子曬乾了自然要交公糧,而劉德厚就負責把鎮糧站的糧食送到縣城糧站。
他也是打算來這裡碰個運氣,要是遇到了人,後麵也就省得再倒騰換車了。
倒也是碰巧,紀清和剛走到糧站,便看見劉德厚在一袋一袋的下糧食。
“三舅!”他高聲打著招呼。
劉德厚本以為自己耳鳴,直到挺拔的小夥子站在麵前了,才認出來自己的外甥,欣喜之餘,又忍不住問道,
“清和,你怎麼來了?我叫人給你托口信,也一直沒見你回!”
最近黃芩的事情搞得他焦頭爛額,也怪家裡那婆娘,嘴上沒個把門的,大好的賺錢機會,眼見著要拱手讓人。
這會兒見著紀清和,他心裡才安穩了不少。
“你先下糧食,等把糧食下完了,我們上車慢慢聊!”外麵終究不是說話的地兒。
見他這成竹在胸的樣子,劉德厚一掃這幾日的陰霾,乾活也來了勁頭,喜笑顏開的就去搬糧食了。
等到公糧清點完畢,紀清和上了劉德厚的東風牌拖拉機。
這個年代的拖拉機是沒有駕駛室的,紀清和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後麵的車廂,仔細的用稻草墊好收音機,才在駕駛位的旁邊自行加釘的一塊木板上坐下。
“清和,你哥前兩天就到了村裡,直接在周家陽家裡住下了,要收購黃芩的事情,也已經在村裡傳開了。”一說到這個,劉德厚就咬牙切齒。
好個周家陽,兩家還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呢,就這樣明目張膽的截胡。
紀清和扛了一路的貨物,這會兒肩頭得到放鬆,人也就輕鬆起來,說話都有些輕飄飄的,
“小姨夫又沒有運輸線路,不找你合作嗎?”
他明知故問。
劉德厚正開著車,聽到他這麼說,一下子就急了,差點停下車來,“我的好外甥,你三舅是那中見利忘義的人嗎!?”
紀弘文明顯就跟自家弟弟搞不來,所以才和周家陽一起搶黃芩的生意,他又不傻,這點彎彎繞繞還是看得懂的。
一開始,生意的事情就是紀清和跟他講的,哪怕是黃了這件事,也不能夠去做忘本的人。
更何況,還是自家那個不懂事的婆娘給惹了麻煩,說起來他心裡還十分愧疚。
“三舅是個有正義感的好人,我是當然信你的。”紀清和盯著遠處,語調輕鬆。
劉德厚明顯沒他淡定,“大不了這運輸費少要點,咱們多出點錢去收藥材,也不能讓他丫的獨占!”
一想到讓周家陽後來者居上占便宜,他的心裡就堵得難受。
“三舅你信不信我?”紀清和仍然是一副淡淡的樣子,隻是側過臉來認真的看向對方。
劉德厚開著拖拉機呢,隻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裡莫名的一緊張,“我當然是信,你是初中生有文化,又是城裡領工資的,見的世麵比我多了去了!”
“這個黃芩咱能收多少算多少,不強求,不過我們的這個態度,你得保密,連三舅媽都不能說起!”
有了上一次泄密的事,紀清和也謹慎多了,“到時候進了村,你聽我的安排做事就行,後麵我保準你賺錢!”
“成!”
劉德厚也不知道為何,看著眼前這個年紀小小的外甥,總覺得他有一股非同尋常的魄力。
拖拉機的速度並不快,紀清和坐在上麵搖來搖去,竟然睡著了。
等到再次醒來,人已經到了周家村。
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紀清和看看手表,已經是傍晚六點多。
拖拉機進不了村裡,隻能停在村裡的禮堂門口,兩人下了拖拉機,各背一袋貨,沿著村中的小路一直往裡走。
劉德厚家在一棵大樟樹後麵,每到晚上,樹下總是坐滿了前來乘涼的人。
“你們聽說了嗎?周隊長家裡那大外甥,聽說要來收不少黃芩呢!”
“這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等過了這兩天秋收,穀子曬乾分到戶以後,咱們一起出動,去挖黃芩!”
“咱們周家村後麵那座大山到處都是黃芩,以前誰有個風熱感冒的,倒是去挖著煮水喝過,沒想到這玩意兒還能掙錢!”
“是呢,說是挖出來洗乾淨曬乾了就成,一斤乾黃芩可以賣一毛錢!”
“那這錢挺好賺啊,我一天挖他個20斤,就能賺兩塊錢!”
“哈哈哈哈,你可想的真美!”
“………”
紀清和站在遠處,直到他們聊到彆的話題了,才慢慢的走近。
“各位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們好!”他一張嘴,熱絡的很。
眾人被他這一聲喊,都抬起頭看了過來。
“副隊長,這位俊俏的小夥子怎麼沒見過?是你家親戚啊!”有性格爽朗的嬸子已經開口問了。
“怎麼的,王嬸子,你這第一次見麵就相中人家了!”
“哈哈哈,蕉嬸有個年方十八的閨女,那能不急嗎?”
“………”
麵對這一陣調侃,劉德厚笑啐了一聲,“這是我家小外甥,人家可是城裡戶口,在國營大商場做營業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