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喚我五條,可我並不是五條,我姓菅原。
但他又說,六眼是你們一族的人才能擁有的。
那我便讓菅原消失,從此世間的六眼持有者隻有五條。
那個六眼、無下限術式者、能被傑用如此溫柔繾綣聲音喊出名字的人……若是他存在的話,就成全他,讓他變成「五條satoru」吧。
我曾喜歡春天。
他曾讓我短暫的愛上過冬天。
家族進京是是隆冬,我特意戴上了官帽,穿著宮廷陰陽師專屬的藍紋羽織,搖著被晴明公題過字的骨扇,在榮華富貴的首都街道接見了投奔我的菅原族人。
還真是有團結精神,我可不知道自己老家的親戚居然有幾十個。
“知留……”
一道弱不可聞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卻因其中人數過多,我身邊的侍從一時也分不清是哪個人喚了我的名。
我挑挑眉,收起了扇子,六眼一一掃過這些族人,結果還真看到了幾個有咒力的家夥。
傑說咒力、術式大多會跟隨血緣遺傳,因此有很多咒術師家族。這樣看來,菅原未來可期啊。
……不對,是五條。菅原已經不存在了。
六眼洞察世間一切真理,我卻裝作看不見,收起了笑意,假意疑惑:“是誰叫了我的名字。”
熟知我的侍從背後一涼,擋雪的篷子都跟隨著他們受驚的胳膊抖了兩下。
菅原大人笑的時候,誰都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但菅原大人若是不笑了,準沒好事發生。
比雪花還要純淨的發,比蒼天還要湛藍的眼,身量修長,站姿挺.拔。世人皆說菅原大人乃神顏也,甚至敢在天皇大人居住地的腳下,對這位陰陽師大人奉上「神」的稱呼。
神子。
人群中一陣騷動,最終,一個衣服如同破麻袋的老人佝僂上前,他身上散發著因跋涉染上的汗臭與酸澀。
我又打開骨扇,在大冷天的日子扇起了風,不顧這陣刻意的涼風會給老人的身子帶來怎樣的影響。
“知留……”他又叫了我的名字。
我蹙眉:“我乃太政大臣的後裔、左京權大夫、宮廷陰陽師、當今最強術師……連天皇見我都需要屈膝敬尊,敢問你是誰,對我如此無禮?”
就連晴明公喚我,都要帶上「君」的稱呼,天皇和其他文武官員更是直接以「大人」對我相稱,唯恐我不遂他們的意要離開平安京,甚至與他們為敵。
當今世道,有資格直呼我名字的,天上天下,我菅原知留隻承認一人。
老人動作局狹,想露出一個笑來緩和氣氛,但唇角的那抹弧度,真是怎麼看怎麼尷尬。
我視線下移,看到老人皸裂的手指被凍得像醃蘿卜那樣粗,本應蓋住腳背的草鞋開了大洞,把外露的皮膚磨的通紅。
我知道,這個麵上布滿褶子的老人,是我血緣上的父親,而他身邊的老嫗,是我血緣上的母親。
賣掉的妖怪之子成了平安京的神子,話本子也不敢這麼寫。
據說民間有晴明公是白狐之子的說法,我拿這個話題打趣他,他就拿同樣的話對我開玩笑:坊間流傳知留君是天神之子,乃天道下派前來輔助天皇。
哪有什麼神,不過是被神化的人罷了。
「知留,欺負弱者可不好。」
又來了。
我鬆開了眉頭,揮揮手示意下仆們把篷子移開,抬頭望向白茫茫的天。
數不清的雪花落下,卻總是與隔著無限的距離,觸碰不到我的身軀。但一路行進的族人們就有些受不了了,彆提隊伍中還有不少老弱婦孺。
罷了。
“把他們安排進京城外的彆院,吃穿用度就按照平安京尋常百姓的待遇來。”話畢,我轉身離去,把族人們交給侍從處理。
踏入飛雪之地,我解開了術式,讓涼意滲進我的身體。
沒幾天,許多不和諧的聲音從平安京的各個角落傳出:
「菅原大人對年邁的父母不儘孝道,居然把他們扔在鄉下自生自滅,父母找上門來了也不好好孝順,身為子女真是不夠格!」
「那是什麼‘神子大人’,我看啊,就一白眼狼……」
「自己榮華富貴了,生恩養恩的父母就不管了?」
「你們還記得菅原大人在城中的豪宅嗎?他不缺錢吧!居然把父母趕到郊外去……」
我知道,僅憑那幾個人,是不足以鬨得滿城皆知的,肯定有看我不順眼的敵對官員從中作亂。
就是不知道是藤原氏還是一直被我打壓的三流陰陽師。
我依舊瀟灑快活,剛進京時關於我的傳言甚至比這個還過分,而且他們說得都是事實,我也不好把說真話的人們的嘴都黏了吧。
“菅原大人。”天皇坐在蒲墊上,任由我挑走了盤裡最大塊的糕點:“今日,京中出現了多起集會,發表了一些不好的言論。”
我吃東西的動作沒停,掉落的碎屑被無下限遮住,彈射到了天皇的榻榻米上。
天皇早已習慣我的“不拘小節”,他繼續道:“朕懇請菅原大人出手,處理掉那些不乾淨的言論。”
“哪些言論?”
天皇既然找了我,就說明我還是有用的。天皇在意的並不是我的名聲,而是我的實力……在沒有一個足以匹敵我的陰陽師出現前,天皇和大臣們是不敢惹怒我的。
不過天皇語意不詳的描述,我哪知道他指得是誰?我家侍從隻向我彙報關於我的謠言傳播到了哪一步,現在我都當睡前故事聽了。
天皇神情肅穆,能被他正視的言論,必然是會威脅到天皇地位,也有了一定的規模。嗯,可能是布教理念與天皇施.政相反的教會?
“外道(geto)。”
天道出了兩個音節,我吃著糕點的動作卻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