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道目光落在身上,韓榆有些麵熱,忙作揖見禮:“在下韓榆,見過諸位。”
大家被韓榆文縐縐的言行逗笑了,指著韓鬆說:“你們真不愧是兄弟倆。”
韓鬆:“......”
說話間門,韓榆已經來到麵前。
韓鬆讓他坐下:“稍等片刻,很快就能結束。”
韓榆低頭打量二哥鐫刻有力的字跡,嗯嗯點頭:“我不急,二哥慢慢來。”
話雖這麼說,韓鬆還是加快了答疑的速度。
等韓榆欣賞完麵前的筆記注解,韓鬆合上書本:“走吧,回家。”
韓榆心頭一動,眼底笑意加深:“嗯,回家。”
與同窗道彆,韓鬆領著韓榆出了門。
韓榆同他說起下午做了哪些事,言辭間門難掩興奮。
雞毛蒜皮的事也要分享,讓人的心情很是微妙。
不過不討厭就是了。
韓鬆偏頭:“沈華燦?”
韓榆應聲:“對,怎麼了二哥?”
韓榆斂眸,搖了搖頭:“無事。”
韓榆繼續嘚啵嘚啵。
途徑木板牆,那裡站著好些人,像在觀摩新鮮出爐的答卷。
韓榆耳聰目明,一眼認出人群中的韓宏慶。
“二哥你等我一下。”說完不等韓鬆反應,哧溜衝上前,“三叔你是在看我的答卷嗎?”
韓宏慶背影一僵,旋即見到他不太想看見的那張臉。
他的表情不太自然,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我隻是......”
“三叔想來是替三哥四哥看的,對否?”韓榆善解人意地提議,“其實我覺得本人來會更好些,親眼所見與旁人轉達是有區彆的。”
韓宏慶不想再看正前方的韓榆的答卷,即便他隻看了一小部分。
眾目睽睽下,他擠出一抹笑:“多謝榆哥兒提醒,剛巧我都看完了,正準備回去。”
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誰料韓宏慶剛說完,就被人打了臉。
一旁五大三粗的漢子大著嗓門說:“好歹也是讀書人,怎麼睜眼說瞎話,糊弄小孩子。我來這兒不過一刻鐘,你比我來得還遲嘞。”
韓宏慶:“......”
韓榆替人尷尬的毛病又犯了,撓撓臉顧左而言他:“啊,我突然想起來,晚上回去還要抄書,三叔我跟二哥先走一步,您慢慢看看哈。”
說罷,拉上韓鬆,腳底抹油溜了。
出了私塾,韓榆小大人似的,幽幽歎了口氣:“三叔什麼都好,就是嘴硬。”
韓鬆:“......不是說要抄書,趕緊回去。”
中午吃飯的碗筷還在鍋裡,他可不指望韓椿韓柏解決。
韓榆正了正小布袋,脆聲應答:“好哦,不過上次買的宣紙快用完了,二哥如果要去書齋,可否幫我帶一刀回來?”
抄書不僅廢人,還廢紙。
韓鬆道:“年前租的書抄完了,明日打算送去。”
韓榆聽懂言外之意,不再多言,隻暗暗下決心,等抄完書,他也去書齋抄書掙錢。
他韓榆已經是大孩子了,沒必要全都倚仗爹娘給錢。
回到家,韓鬆準備晚飯,韓榆則趁著天還沒黑,在枇杷樹下抄了兩篇文章。
晚飯是紅薯乾粥,以及從家裡帶來的野菜餅子。
沒人關心韓椿韓柏吃什麼,或者說,那兩人壓根不想吃這些。
韓宏慶遲遲未歸,也不知去了哪,韓榆惦記著他和二哥的束脩,飯後一邊抄書一邊注意外麵的動靜。
酉時末,韓榆又抄好一篇文章。
小白佇立在一旁,兢兢業業散發著瑩瑩白光,為主人減負。
韓榆起來走動兩圈,剛要坐下,外麵響起開門聲。
韓宏慶回來了。
韓榆放下毛筆衝出門,又一個腳刹停在他跟前:“三叔。”
韓宏慶被忽然竄出來的黑影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心有餘悸:“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韓榆不同他計較,隻催促:“三叔可還記得我和二哥的束脩?”
“我當然沒忘。”韓宏慶眼神微閃,“可先生不是還沒讓交束脩嗎?”
韓榆理直氣壯地說:“可隻有交了束脩,拜了孔夫子,我才算真真正正地入了私塾。”
“三叔整日忙於學業,我又不能時常見到三叔,三叔何不直接將束脩給了,也省得臨了我和二哥四處尋人。”
韓宏慶被他吵得耳朵疼,往左挪一步。
韓榆眼疾腳快,又擋在他跟前,一副不給束脩就不罷休的姿態。
韓宏曄低頭看還沒他腿長的侄子,狠狠閉了閉眼:“給!我給還不行!”
韓榆笑了,八顆牙齒在朦朧月色下閃著森森白光。
“三叔你真好,下次三哥四哥再參加考核,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呦~”
韓宏慶呼吸粗重,一言不發進屋,拿了十兩銀子給韓榆,隨後掉頭就走。
韓榆並不在意韓宏慶心裡好不好受,握著銀子敲響韓鬆的房門。
韓鬆在練四書題。
這是縣試必考科目,幾十年不曾接觸,稍有些手生,得多看多練。
開了門,就被韓榆手裡的銀子閃到眼睛。
韓榆把銀子給他,邀功道:“方才我向三叔討來了。”
韓鬆當然聽見了,五指收緊,銀子硌得手心有點疼:“我知道了,早些睡,不要抄書太晚,當心長不高。”
韓榆權當他在關心自己,無有不應。
回屋後抄書一個時辰,自覺眼皮子開始打架,就褪去衣物,滑進被裡沉沉睡去。
-
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韓榆換上私塾統一的書生袍。
尺寸略有些大,袖口蓋住半個手掌,衣擺也虛虛遮住腳麵。
韓榆打算月度考核後回村,讓他娘幫忙處理一下。
待日後長高,再放開也不遲。
和韓鬆用完早飯,相攜趕往私塾。
懷揣五兩束脩,韓榆底氣十足,等趕到私塾,就迫不及待去找羅先生。
羅先生正在用早飯,韓榆叩響門板,得了應允才進去。
進去後,驚訝地發現羅先生身邊竟坐著昨天負責監考的“考官”。
小童認出韓榆,笑著打招呼,卻沒多說兩人的關係。
韓榆也不打算深究:“先生,學生前來交束脩。”
羅先生放下碗筷,接過束脩:“隨我來。”
韓榆小跑著跟上。
羅先生領韓榆來到一間門屋子,屋裡三麵牆擺放著書架,上頭滿滿都是書。
另一麵,掛著孔夫子畫像。
韓榆穩步上前,對著畫像深深作揖。
一連三次,韓榆直起身。
羅先生全程沉默地立在一旁,這時才出聲:“韓榆,你的文章還算不錯,為師希望你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韓榆又作揖,態度恭敬:“是,學生謹遵先生教誨。”
羅先生嘴角輕動,似乎要說什麼,最後終是沒說,隻揮手讓韓榆回去。
韓榆退出書房,往課室去。
走到半路,偶然瞥見小徑上疑似席樂安的身影。
他被幾個高個子團團圍住,垂著腦袋,渾身透著“孤立無援”四個字。
“豬娘子怎麼也來私塾了?你不該在家繡花嗎?”
韓榆走近兩步,就聽見這滿是嘲諷意味的話,當即皺起眉頭。
恰好中間門那人抬頭,可不正是席樂安本人。
臉蛋紅紅,眼裡含著兩包淚。
和韓榆故意裝可憐不同,席樂安是真可憐。
他哽咽著:“我不是豬娘子,我不是......”
韓榆下意識就要衝上前,暴揍這群欺負他小夥伴的人一頓。
卻又意識到,現在不同以往。
他細胳膊細腿,還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異能。
他成了一個普通人。
這讓韓榆氣餒了一瞬,同時眼中精光閃過,藏進一人合抱粗的鬆樹後。
“先生來了!”
那幾人一聽這話,哪還顧得上欺負席樂安,一溜煙跑沒影了。
韓榆幾步衝到小夥伴麵前,口吻關切:“沒事吧?”
席樂安見來人是韓榆,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榆哥兒,我、我不是豬娘子。”
韓榆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你當然不是,你是席樂安,隻是席樂安。”
席樂安顫聲道:“真的嗎?他們說我不該來私塾。”
“來私塾讀書是你自己的決定,無關他人,他們也無法替你做決定。”
韓榆頓了頓:“快要上課了,咱們邊走邊說?”
席樂安遲疑了下,答應了。
豬娘子這個諢名,是因為席樂安的父親是鎮上有名的席屠子,生得膀大腰圓,兩個兒子也是如此,唯獨幼子席樂安,長得眉清目秀,體型也不似兩個兄長魁梧。
席屠子不僅賣肉,還兼顧給人殺豬,家中富足,自然有人妒忌。
他們不敢得罪席屠子,就將惡意投向席樂安。
一來二去,住席家附近的孩子都叫席樂安豬娘子。
“我也沒想到,他們到了私塾也會......這樣說我。”席樂安止住眼淚,但還是很委屈,“我是男孩子,不是姑娘家。”
韓榆一時無言。
很多時候,孩子不懂分辨善惡,聽風就是雨。
他們聽父母說席樂安如何,回頭也會鸚鵡學舌。
一如韓榆當年,先是被那些異能者稱為小怪物。
異能者的孩子聽見,也跟著這樣叫他。
久而久之,小怪物成為打在韓榆身上,怎麼也撕不掉的標簽。
隻是韓榆的出生本就不尋常,心智也不似正常小孩,難過的時候還能自我安慰。
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厲害了,那些人嫉妒他,覬覦他的能力,求而不得就選擇抹黑。
可席樂安是真小孩。
尤其他生性靦腆,像是時時刻刻把自己藏在殼裡的河蚌。
韓榆取出新的帕子,讓他擦眼淚。
“因為你不夠強大,他們才會欺負你。”
“當你足夠強大,超越他們,他們就會對你敬畏。”
席樂安用帕子擦臉,小貓洗臉似的。
他似懂非懂,隻問韓榆:“真的嗎?”
韓榆篤定且堅定:“真的。”
席樂安握拳,黯淡的雙眼重新燃起光亮:“那我要變強!”
韓榆會心一笑。
兩道矮矮的身影,迎著朝陽,走在小徑上。
他們的影子很長。
像兩個巨人,守護著他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