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思眠卻明白之前的事沒那麼容易不了了之,既然他回了魔都,如果不去萬聖殿,怕是麻煩更大。
於是道:“要不還是去一趟吧。”
她以為連祭會拒絕,不想他戴著手套,乾脆道:“好啊。”
魔域移動多用獸,連祭的熾靈在蠻城受了重傷無法再行動,連祭帶著虞思眠上了獸欒。
連祭的獸欒由四頭漆黑的獨角獸所拉,車欒也是精致的黑木所造,可以坐四人,兩兩對坐。
虞思眠先上了車,連祭順勢坐在她旁邊。
她把身體往車壁上貼了一些,轉頭看車窗外的景色,與連祭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想儘快忘記之前在血池發生的一切。
車廂中有一種靜默的尷尬。
連祭掃了她一眼,把長腿搭在了對麵的椅子上,抱著手閉目養神。
虞思眠看著外麵的景色,魔域天空永遠蓋著一層厚厚的黑雲將太陽的光遮得嚴嚴實實,宛如黑夜。
照亮魔域的光源是夜空中落下的一道道紫電和飄浮在幽冥海上帶著熒光的碎靈。
這樣的魔都卻很繁華,車水馬龍,人流不息。這裡的繁華和界市不一樣,無論是這裡的建築還是行走的魔都有皇都的氣派。
虞思眠看得目不暇接之時,突然一個急轉彎,應接不暇的她一下子倒在了連祭的腿上。
正在閉目養神的連祭也突然睜開了眼,看著腿上的虞思眠。
她急忙從他腿上彈了起來,她還想著忘記剛發生的一切,怎麼又發生這樣的事!
她僵硬地道:“不好意思。”
連祭依然抱著手臂,不理她的道歉,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坐得無比的筆直,手也緊緊地拽著窗框,假裝不知道自己在看她。
他把長臂一伸,放在了她身後的靠背上,而她此刻全身像繃緊了的弓,崩得筆直,連祭甚至懷疑這時候如果自己彈撥一下她,甚至會發出嗡嗡的聲音。
連祭沉著臉,最終移開了目光。
然後緩緩開口:“你麵具呢?”
虞思眠:乾坤帶中。
連祭語氣冰冷,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戴上。”
虞思眠繼續看著窗外。
連祭道:“一會兒連暮也在。”
他不想讓連暮看到她的樣子。
想到連暮那風流性格,她不想多生事端,從乾坤帶中取出了那張麵具,重新戴上。
她動作很從容,但是她身上發出的香味卻出賣了她。
連祭清楚她在緊張時就會發出這樣的味道。
從一進獸欒這香味就沒散過。
連祭輕嗤一聲,閉目養神。
虞思眠跟在連祭後麵爬上了萬聖殿的一千個台階,她氣喘籲籲地後悔當時自己怎麼就圖痛快寫了一千階?
就應該隻寫個十個台階,或者根本沒有台階。
而且為什麼這具身體平時怎麼就那麼沒用?
她在蠻城七天七夜不睡覺的體力到哪兒去了?
連祭走在前麵笑看著虞思眠,“神使這體力真是不行。”
虞思眠不理會他的嘲諷,隻是腰間取了蜂蜜水喝了下去,繼續提著裙擺爬,連祭伸出帶著露指皮手套的手,示意要拉她。
虞思眠擺了擺手,“謝謝,不用,當鍛煉。”
連祭神色淡淡,收回了手。
雕刻著華麗而猙獰圖騰的大門一道一道地打開,虞思眠終於走到了大殿最裡麵。
正座上就是現魔尊,看起來就三十出頭的模樣,與連祭一般唇紅齒白,但是連祭沒有女相,這個魔尊,卻有。
而她旁邊的婦人便是魔後,很瘦,雙眼有些無神,作為這個在風流的魔尊後宮宮鬥到最後的贏家,卻顯得像被抽了精神氣一樣,容貌還比不上她身旁的魔尊。
而旁邊的就是一身絳色長袍,眉目與連祭幾分相似,眼中熊熊燃燒著怒火的連暮。
他壓住眼中烈火對連祭道:“弟弟好大架子,居然讓父尊母上等了那麼久?”
魔尊臉上露出怒意,魔後對連祭已是失望至極,一雙眼睛冰冷又空洞。
連祭沒有向魔尊魔後行禮,隻是瞥了連暮一眼,“怎麼?你是三歲小兒,打架吃虧還跑回家告爹娘?”
連暮臉嘴角抽了抽,“在你眼中殺了近百個高等魔,是件如孩童打架的小事?”
連祭掃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連暮對魔尊跪拜道:“父尊,連祭任性妄為,濫殺無辜,請父尊給一個公道。”
虞思眠知道連祭是那種一言不合上去砍兩刀的人設,這些口舌之爭他懶得反駁,對他而言極為不利。
虞思眠:“大殿下將數十萬魔關進蠻城,準備讓他們全部死於血疫,難道不是亂殺無辜?”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把目光移在她身上,連暮臉色微微一凝。
魔尊一眼看穿了她用麵具掩蓋著真容,不過他已過了風流的年齡,也不在意這些瑣事,“傳說你是天道使者?”
她見魔尊沒有阻止她說話,繼續對連暮道:“連祭殺百人性命,逼你開城門,不過是為了阻止你讓裡麵更多的性命枉死。”
連暮:“說得冠冕堂皇,他逼我開城門不過是為了救你。”他繼續道:“先是讓我弟弟鬨了妖界,然後又在魔域大開殺戒,比起救世的神使,我看是亂世的妖姬還差不多。”
虞思眠見識到了男人把屎盆子往女人頭上扣的本事,第一次連祭用自己做擋箭牌抵過了妖界非難,第二次連暮挑釁連祭在前,怕自己“神使”之名威脅到他,現在倒是把這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
魔尊和魔後的目光也落在虞思眠身上。
這時連祭卻道:“是我招惹她的,伽夜更是如此。”
他話音一落,虞思眠有些意外,看向連祭,他卻依然麵無表情。
連祭瞟了連暮一眼,“男人的事,彆沒臉沒皮的賴在女人身上。”
連暮被他一說轉過頭悶哼了一聲。
“那白羽公主怎麼辦?”坐在上座的魔後開口,“這是對你來說最好的親事。你卻當眾搶她弟弟的新婦,這置她於何處?置我魔域和妖界的關係於何處?”
魔後魔尊不願把事情扯到妖界那邊,“白羽的事先不談,你到說說怎麼解決這次的事?蠻城隻是地低級魔,而你殺的那些卻不然。你到底何時才能拎得清?”
他們言語之間流露出了對連祭的無限失望。
連祭早就習慣,他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對於這座上的兩位來說自己不過是枚光鮮亮麗的棋子,而自己對他們,隻有恨。
連祭拍了拍手,“你們想怎麼樣直接說,不要惺惺作態。”
魔尊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他道:“你個孽子!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殺了你除了這個後患!”
旁邊的魔後沒有為連祭求情,“孽障,真是個孽障,我當初就不該……”
連祭卻根本無所謂,挑釁地看著魔尊,“要殺就殺。我是不是孽障你心裡沒數?”
魔尊臉色更黑,“好,那你就以命抵命,天下也隻會讚我大公無私!”
聽到這裡連祭笑了,儘是嘲諷。
虞思眠在一旁為連祭捏了一把汗,他這種性格一旦跟人懟上那是半分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她有些懷疑連祭是怎麼活到那麼大的。
她擋在了連祭的麵前:“且慢。”
連祭微微一愣,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
魔尊本是怒發衝冠,但是無奈連暮喜歡美人對美人格外寬容的基因遺傳了魔尊,即便魔尊已經無心風月,透過麵具看到她的真容,氣也消了三分,“怎麼?”
虞思眠:“連祭殺她們不對,但是可以將功抵罪。”
一旁的連暮笑了,“我弟弟這些年都在外逍遙自在地捉天屍,哪裡來的的功?”
虞思眠也不得不居功:“我的功。”
她話音一落,連暮一滯,魔尊魔後也看向她。
虞思眠繼續道:“我救了整個蠻城。”
連暮知道這無可否認:“蠻城從來不願歸順魔都。”
他言下之意:魔都想讓蠻城歸順多年,然後卻從來沒有如願,與其讓他們這麼反抗著活,不如安靜的死。
虞思眠:“我治了這場血疫。”
連暮:“這場血疫,即便沒有你我也能解決。”
虞思眠:“大殿下的解決,並非解決血疫本身,而是解決得了魔域的魔,將他們關在蠻城裡讓他們病死,然後一把火燒了他們。可大殿下,你確定你燒死所有蠻魔,就能根除血疫嗎?”
她這麼一說在場的人也都無言以對,血疫向來都是無聲無息地來,轟轟烈烈地走,每隔數十年就會複發一次。
虞思眠:“現在血疫不再是絕症,可以被根治,琉璃天就不會再詬病魔域的血煉之術。”
她話音一落,除了連祭無所謂外,萬聖殿上的人都互看了一眼。
虞思眠寫這個血疫的時候,將血疫源頭設為了魔域血煉過程中出現的一種奇病,隨機出現,然後禍害眾生。
魔尊不語,雖然他們沒有辦法查出血疫的具體來源,但是每次都指向魔域的血煉之術。
高等魔修用自己的精血血煉兵器,使得自己的兵器隻認自己一位主人,也可以用此術使得兵器更與自己靈識相通,威力倍增,血煉可謂是魔修的固兵之本。
而琉璃天因為血疫一次次向魔域施壓讓魔域停止血煉,這相當於折了魔域的兵器。
虞思眠這麼一說,相當於一擊即中。
魔尊想到這裡,氣消了大半,道:“確實是功。”
但他依然看向連祭,“但你以下犯上,且絲毫無悔改之意,我又豈能輕易放你!”
虞思眠展開雙臂護著連祭。
連祭看著她的身影,突然覺得有些想笑,倒是沒想到這個萬聖殿上,唯一護著自己的就居然是她。
這時魔後冷冷道,“你以為你是誰?”
連祭這時候幽幽開口,“他是被蠻魔視為神的女人,有她在便能讓蠻城歸順,蠻城一旦歸順,周圍的小城也不會再與我們為敵。”
魔尊和魔後互看了一眼,蠻城和周圍的這些小城一直是他們的心頭大患,這個人類真的能讓他們歸順嗎?
魔尊看向連暮,連暮臉色難看,沒有否認。
他親眼見到那些蠻魔視她為神,隻要她開口,讓他們歸順,指日可待。
連暮:“他們歸順的是她,也不是你。”
連祭看向連暮:“她愛我得很,你們殺了我,她會……”他頓了頓,“殉情。”
這兩個字一落,虞思眠差點沒忍住咳出來,連暮嘴角一抽,魔尊魔後看向了虞思眠,想要從她這裡得到答案。
虞思眠吸了一口氣,麵無表情地道:“是的,你們殺他,我會殉情。”
聽到這裡魔尊不禁感慨,“都說人族貞烈,果然如此。”
虞思眠:……
虞思眠看向魔尊,“尊上,連祭不過是一時氣話,畢竟親生父子,又何必和他置氣?”
魔尊聽到“親生父子”二字,神情有些悵然。
是啊,他現在隻剩連祭和連暮了。
虞思眠轉身對著,她什麼都沒說,因為這些魔聽力極好,說什麼他們都會聽見。
連祭卻第一次發現,她的眼睛好像是會說話的。
她說:大丈夫能屈能伸。
連祭眼中桀驁不馴的冷銳慢慢散去,他從她身邊走過,第一次向魔尊屈膝。
無論是魔尊魔後還是連暮都難以置信……
第一次,見他服軟。
後來,連暮把目光移向了虞思眠,他本以為今日可以除掉連祭,連祭那頭烈獸哪怕知道麵前的是圈套他也會往裡麵鑽,沒想到那個女人的出現卻改變了一切。
連暮看著虞思眠,而虞思眠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自己。
他喜歡女人,卻沒有真正把女人放在與自己對等的地位,在他眼中女人或許是一隻等待撫摸的白兔,或許是一頭等待馴服的獵豹,但是他第一次遇到一個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實際上卻威脅到自己的女人。
更讓他懊惱的是,她並非是有心跟自己作對,讓自己為難,她甚至都沒有正視過自己,她根本沒有把自己放在過眼裡。
也許因為這樣,所以哪怕她相貌不算極美,他的目光卻總是被她吸引。
之後虞思眠獨自出了殿外,魔尊難得地單獨將連祭留下來。
她獨自在宮中走著,這裡黑壓壓的,但是每一次都有著精致的雕飾,倒是和連祭那個夢中的宮殿很相似,便又想起連祭那個旖旎的夢,和那個夢中的美人,又想起了今天在血池發生的一切……
在她走神之時,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她首先想到的是連祭,然後急忙轉身,出現在麵前的卻是紫色長袍,眉宇中帶著風流的男子。
“連暮?”
她退後兩步,戒備地看著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男人,她四下看了下發現這陰暗的走廊上居然沒有其他侍衛。
“何必那麼緊張?”連暮依然帶著從容的笑。
虞思眠:“你要殺我?我又如何不緊張?”
連暮笑了笑:“我之前是挺想殺你的,但是就在剛才我改變主意了。”
他又湊近了一些,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
虞思眠急忙退後,你做什麼?
連暮笑了笑:“你身上的薄荷味更重了。”
薄荷味,連祭的味道。
虞思眠:“與你無關。”
連暮從她身邊走過,幽幽道:“還是有些關係。”
在與她並肩之時,他回頭看著虞思眠:“因為我想把你身上的味道換成我的。”
虞思眠轉過頭震驚地看著他。
而他已經與虞思眠擦肩而過,隻給她留下一個背影一句話:
他殺了我那麼多女人,我要你一個,不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