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不可能一直住在六國飯店,即便她現在有了兩千塊錢也負擔不起這個消費。
而且她來燕京的目的是要去張濟年張少爺的那間藏書樓裡看那些被齊慶軒捐進去的珍本古籍,因此見好就收,損了齊慶軒幾句後就不再繼續說話耿直噎人。
而是很知情識趣地接了張濟年的話頭,“說的是,咱們正該坐下來慢慢談,我這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遇到不少新鮮事情,很是開拓了些眼界,說起來還蠻有意思的。”
齊慶軒差點給她氣死,心想我剛才想緩和一下氣氛,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你一點情麵都不講,非得把我頂回去,現在濟年一出聲打圓場,你就滿口答應,準備給人講路上的趣事了,怎麼可以這樣厚此薄彼!
忍氣吞聲地跟著那兩人一起坐下。
石韻為人十分務實,不肯受氣歸不肯受氣,在該和人搞好關係的時候也不會矯情,起碼能夠做到態度端正友好,相處時談笑風生。
她心知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要住在張少爺那藏書樓後麵的一個什麼院子裡,地方是張少爺給準備的,照顧她的人應該也是張少爺家裡派過去的,因此對張濟年很客氣。
坐下後先要了三杯咖啡,然後問張濟年,“我是吃過晚飯了的。你們二位吃了沒有?要是沒有不如直接在這裡吃吧。”
張濟年傍晚回家後連口茶都沒顧上喝,就急匆匆地去找齊慶軒,找到齊慶軒後又和他一起再急匆匆地趕來六國飯店,這個時候肚子早就已經餓得扁了,便不客氣,隨意翻了翻菜單就給自己點了份晚餐,知道齊慶軒也是餓著的,順便幫他也點了一份,還催了一聲,讓快點上來。
齊慶軒這邊則是又被刺激到了。
他前妻剛一坐下就很自然地招手叫來了餐廳裡的侍者,看見過來招呼他們的是個皮膚黑黝黝的印度小哥,還順口說了句英文,讓給他們先來三杯咖啡。
那個自然順溜勁兒,好像她天天出入這種地方一樣。
齊慶軒忍不住脫口問道,“芸舒,我怎麼不知道你會說英文?”
張濟年是個有學問的,平時往來的朋友又大多是洋派人物,一時倒是沒注意到石韻用英文跟印度侍者要了幾杯咖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聽他如此一問才想起來這確實是有點奇怪。
石韻剛才要好咖啡一回頭,就已經發現齊慶軒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不由深覺今天晚上齊二少爺的表情過於豐富,心說你一個留過洋的人,彆人說句簡單外語而已,你不用這麼驚訝吧。
本來是懶得多搭理的,這時聽他直接問了出來,張濟年也在一旁滿臉好奇關切,隻好回答道,“是我出嫁前在家裡跟祖父學的,祖父他老人家學識不錯,我在家的時候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
李芸舒的祖父和齊慶軒的祖父是朋友,齊慶軒和李芸舒的親事就是兩家祖父給他們定下來的。
要說李芸舒的祖父有些學問,那齊慶軒倒是相信,畢竟能被自家祖父重視到願意與之結孫輩親家的人必然會有些可取之處,起碼不會是個普通白丁。
但具體怎麼個有學問法?
齊慶軒對祖父的朋友了解不多,因此就說不清了。
所以對石韻的說法有些將信將疑,凝目看著她,問道,“真的?他老人家常年住在鄉下怎麼還說得一口好英文?”
石韻擺手,“算不上好,祖父他年輕時曾經外出求學過,當時應該說得不錯,隻不過好多年不用,年紀大了之後自然就會生疏,我跟著他學的時候他就已經說得磕磕絆絆的不怎麼流利了,所以我也隻是會說簡單幾句,發音也不是很標準。”
正巧這時那個膚色黝黑的印度侍者送了咖啡過來,石韻就現場做個示範,用英文告訴印度侍者自己身邊的這兩位先生太餓了,請他再去拿些餐前的烤蒜蓉麵包上來。
她這段話說得果然是有點磕絆,但意思總算是表達清楚了,侍者態度很好,聽懂之後就露出一個微笑,點頭而去。
石韻轉向那兩人,“看,我隻能說到這個水平。”
張濟年笑,婉轉點評,“確實是有些生硬,幾個地方的用詞和發音也不大準,不過你既是在家中跟著祖父自己學的,那就已經很不錯了,最重要是你很敢說,這就很好,比大多數初學者都強了。”
石韻心說我們那裡上過學的,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水平,出國旅遊的時候,全都能連比劃帶說的搞定吃飯,住宿和付錢找零等等問題,我這還真不算強。
嘴上自然要謙虛一下,“我這是形勢所迫,要是麵皮薄,因為英文不流利就不肯開口,那就吃不到東西了,所以隻好硬說。其實這個餐廳裡的菜單我也是看不懂的,剛才吃飯的時候沒辦法,就請侍者按照旁邊一桌客人點的餐照樣給我上了一份,那侍者也沒笑話我,還好意告訴我下次可以找他推薦。”
張濟年聽了又笑,“正該如此,行事不必太過拘泥,灑脫本性些在外才能舒舒服服,來這裡的客人未必個個都是語言專家,難道因為不會英文就不吃飯了。”
說話間那印度侍者跑來他們這桌第三趟,送來了一個鋪著紅白格子餐巾的精巧小竹筐,裡麵是滿滿的脆香蒜蓉烤麵包,看著就比端到其它桌上的份量要多,可見石韻剛才那句【這兩位先生太餓了】說的還是非常準確。
張濟年便對好友說道,“我平常在外總是要端著些架子,必要吃相斯文才覺得不失禮,不過今天實在餓了,且剛剛才說了行事不必太過拘泥,應當灑脫本性些才舒服,那便放開吃吧。”
說著伸手拿過一條麵包,直接蘸著杯子裡的咖啡大口吃起來。
齊慶軒卻暫時沒他這個豪興,還顧不得吃東西,繼續問石韻,“你既然學過些英文,卻怎麼以前從來都沒有和我說起過。”
石韻心道彆說以前的李芸舒沒學過,就算她真學過也沒機會和你說啊,你自己算算你和你前妻一共說過幾句話。
洞房花燭夜就一臉的苦大仇深,睡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跟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見了人影。
新婚的頭三天,每天都是天不黑透絕不回房,三天一過,就跟好不容易完成了什麼艱苦任務一樣,直接拎著行李就走人了,隻差沒把看不上李芸舒且十分嫌棄她這幾個字直接寫在臉上。
李芸舒就算再老實,這點眉眼高低也還是看得出來的。
本來她從鄉下嫁進錦東縣第一大戶的齊家就有些心裡惴惴,這下更是膽怯不安,自己也覺得配不上齊慶軒,是高攀了人家,從此更加的謹小慎微,在齊家夾著尾巴做人,努力想要討好丈夫和婆婆。
齊慶軒長期不在家,逢年過節回來的那幾天還要忙於走親訪友陪伴父母,李芸舒第一是沒機會和他說話;第二也是不敢湊到他麵前亂說話,怕被他嫌棄,兩人結婚這些年,互相之間的交流幾乎沒有。
石韻想起來就有些替李芸舒不值,歎口氣說道,“我沒有和你說這些事情的機會啊。你自己想想,我們有過安安靜靜坐下來,一起說說話的時候嗎?”
齊慶軒愣一下,在心裡回想了一番,發現他還真的從來沒有和李芸舒閒聊過,但覺得這也不是問題,他本就不是個愛閒聊的人,李芸舒有事就應該來和他說,“那你應該直接來找我說,我難道還能不聽。”
石韻差點要說:齊二少爺,你那位前夫人以前在你麵前唯唯諾諾的,一句話都不敢亂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沒見你念著夫妻之情開導或是鼓勵她一下,現在來理所當然地說這個話,又有什麼意思!
覺得今晚不宜再和齊慶軒起衝突,隻好再歎氣,忍了忍,換了個婉轉點的說法,“你是留過洋,有正經學問的人,我不過是小時候學過幾句不大標準的英文,要是專門去找你就是為了說這點事,那不是班門弄斧,自不量力嗎?”
不想再和齊慶軒多糾結這些,她隻管把該描補的地方都描補上,彆出漏洞就行。
齊慶軒滿意最好,不滿意就忍著,反正兩人都離婚了,等把張濟年那邊的書都看完之後就誰也不欠誰的,可以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了。
於是不再給齊慶軒繼續問這問那的機會,主動講起了來燕京這一路上的遭遇和見聞。
她口才不錯,加上視角獨特,把旅途經曆講得很有些新意,從那個好似很貪小便宜其實人還滿實在的車夫,到平西縣城中的美味包子鋪,再到上了火車之後被餓到不行,想要混進餐車的那段曲折驚險的事跡,都說得繪聲繪色。
齊慶軒和張濟年兩個雖然年輕,但都是很有些見識的人物,少年時便出國留學,那時乘船出海,遠行萬裡,海景壯闊,異域風光不知見過多少,石韻這點小經曆與之一比,其實完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