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剛才沒有細看就先說出了問題所在,說明她一早就想到了。
石韻語氣有些悠遠,“用猙獰麵具驅趕厲鬼,是上古時代就有的一種巫術儀式。所謂卒歲大儺,毆除群厲,就是古書中記載的儺祭。獸紋麵具大多與銅鈴共出,這是一組重要的禮器,表明了它們的所有者不但在世俗中有著超然的地位,還控製著與天地,神明溝通的神權,那時的大巫神秘強悍,從沒聽說他們需要用機關鎖扣來拚接他們手中的通靈之器。”
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戴娜小姐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傳說而已,況且不用鎖扣來拚接,那他們在祭祀的時候要怎麼把麵具戴在臉上?”
石韻看她一眼,淡淡說道,“上古大祭,斬千人,以千人之血凝大祭之禮。”
雖然知道夏商乃至之前的祭祀往往都要用大批的活人來獻祭,戴娜小姐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背上一陣涼颼颼之感。
再看向桌上的綠鴞獸紋銅麵具時,心裡就不由得升起了些敬畏之情,沒想到父親無意間弄到的這件古物竟然如此不凡。
石韻繼續,“恐怕是到了這位唐代的墓主人這代,上古大巫的這套血凝禮器的方法失傳了,所以才不得不想出了用穿孔和突起來組合固定這件重要禮器的辦法。”
包間內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戴部長才哈哈一笑,“雖然聽著很不可思議,但我竟然覺得挺有道理。厲害!說實話,剛才一見麵,我看戴娜嘴裡的行家竟然是齊太太你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還有點擔心是她小孩子沒見識,被你唬弄了,現在看來齊太太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說著收起笑容,擺出了正經談生意的樣子,正色說道,“既然是這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齊太太,這件綠鴞獸紋銅麵具你要可以,但要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把你手中這三塊銅牌賣給一直追著我要買這東西的人。不瞞你說,我並不想把東西賣給他,但這人很有些難纏,所以你得出麵替我把他打發了才行。我已經和他們談好了價錢,三萬大洋,成交之後,咱們五五分成,這件真品也歸你。”
石韻沉著點頭,“可以。”
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打鼓,深覺戴部長提的這個條件太優厚了,優厚得都有點讓人心虛。
係統悄悄鼓勵她,“富貴險中求,加油!乾完這一票你就再不愁沒錢花了。”
石韻滿臉淡定,心裡第一百次地想打係統,還【乾完這一票】,這家夥哪學來的不倫不類的黑話!
戴部長便站起身來,做個請的手勢,“齊太太,沒意見的話,咱們就利利落落地把這事辦了,那邊的客人急著買,所以我今天便把他們也約了來,就在樓上翡翠包間,咱們這就過去吧。”
…………
顧代先生沒想到自己會在德國飯店的高級包間裡又見到了李芸舒,她一踏進包間門顧代先生就驚訝得“咦——”了一聲。
石韻早幾分鐘,也就是在從樓下包間走到樓上包間的這段路上,從戴部長口中知道了今天來交易的人是誰,因此心裡雖然也在吐槽這是什麼巧事!但表麵卻比顧代先生表現得更鎮定。
客氣微笑,“伯父,沒想到您對這件綠鴞獸紋銅牌也有興趣。”
顧代先生訝然點頭,“戴兄說有一個行家拿出了真正的綠鴞獸紋銅牌,他才知自己手裡的那件是贗品,難道那個行家就是你?!”
石韻鎮定點頭,“沒錯,是我。”
顧代先生驚訝得上下看她,仿佛之前沒見過一樣,看了一會兒才猶疑問道,“這——難道也是你祖父留下來的?”
他對李芸舒祖父留下的古籍確實是懷有極大的興趣,對李芸舒本人則隻有些麵子上的情分,並不看重,卻沒想到她竟是深藏不露,手中還留有這樣的好東西!
暗道早知就該對她多重視點。
石韻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是繼續鎮定微笑。
戴部長及時上前,開始熱絡寒暄。
他本就長袖善舞,加之人過中年之後有些發福,臉圓身材也圓,看著更加一團和氣。
身邊伴著一個時髦苗條的漂亮女兒也很會接人待物,父女兩個都是滿臉熱情,瞬間讓客人如沐春風。
宋掌櫃不多話,隻提著箱子安靜站在後麵。
顧代先生臉上的驚疑之色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又恢複了從容姿態。
客氣寒暄幾句之後便向幾人介紹了他帶來的客人。
顧代先生帶來了三個人。
其中兩個日本人,一個名叫八馬太郎,另一個名叫上野浩,都自稱是日本一個民間組織的文物研究人員。
另外還有一個十分俊秀的年輕人,一直跟在顧代先生身側,是他這趟帶來燕京的弟子,名叫鐘屹。
石韻目光轉動,不找痕跡地又打量了那兩個日本人一番,暗自皺眉,隱隱有些明白係統那天為什麼會說顧代先生有問題了。
又有點明白了戴部長為什麼會開出這樣好的條件把自己推出來做這筆交易,而他隻當個中間人。
暗罵:這個老狐狸!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肯和他們有生意上的糾葛,就拿自己當槍使。
隻不過老狐狸相當會做人,給他當一次槍就能掙到一萬五千大洋和一件珍稀古物,石韻除了暗自罵罵他之外,也沒什麼好多抱怨的。
反而因為總算是搞清楚了戴部長開出豐厚條件的真正原因而心裡稍定——她無牽無掛的,不怕得罪日本人。
那兩個日本人都是三十幾歲年紀。
八馬太郎身材矮小精悍,唇上留著一抹小胡子,氣質陰沉,不像研究員倒很像軍人。
顧代先生介紹他時他隻是朝眾人冷冷一點頭,算作打招呼,一副高人一等的欠揍派頭。
上野浩看著倒還有幾分搞研究的學者模樣。
中等個,不胖不瘦,身材適中,穿著合體的西裝,膚色白淨,臉上戴著副圓框玳瑁眼鏡,會說中文,發音雖不太標準,但談吐溫和有禮。
戴部長隱約聽說過日軍各部門都配有專門的【文物收集員】,他們受過專門訓練,具有一定的文物專業知識,每到一地就會對當地的文物古籍進行全麵搜刮。
他十分懷疑這兩人就是此類人物,心裡很是厭惡。
隻不過即便是心裡一百個不願和他們有瓜葛,戴部長麵上也能做到絲毫不顯,熱情道,“失敬失敬,原來兩位是專門做研究的學者。”
上野浩的圓臉上露出一抹謙虛,擺擺手,“哪裡哪裡,學者還談不上,我們不過是興趣使然,對古代的藝術品略有研究罷了。”
戴部長哈哈一笑,“上野先生的中文說得極好啊!”
上野浩繼續謙虛,“一般一般。”
八馬太郎顯然沒上野浩這樣的好脾氣,不耐煩聽他們一來一去地說客氣話,皺起眉頭看顧代先生一眼,沉聲提醒道,“李桑!”
顧代先生朝他點點頭,再轉向眾人時就言歸正傳,先說道,“八馬先生和上野先生都是比較低調的人,原本不想親自出麵,但綠鴞獸紋銅牌實在難得,又聽說最早那一件竟是贗品,他們放心不下,這才跟來看看。”
戴部長在心裡很不屑地哼了一聲,心道這兩個搞研究的都把興趣拓展到彆人國家的文物上來了,可不是得低調些。不光他們,你身為名士竟然自貶身價,也乾這種為虎作倀的勾當,更得低調才是!
極有風度地了然地一笑,“顧代先生儘管放心,行有行規,既然你說了這個話,八馬先生和上野先生買下了綠鴞獸紋銅牌的消息就絕不能從我戴某人嘴裡露了出去。”
顧代先生,“多謝,有老兄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轉頭看眼石韻,又說道,“實不相瞞,本來我還滿心疑慮,不知道戴部長手裡好好一件文物怎麼就忽然變成了贗品,不過既然真品是在李小姐手中,那我還真是不得不信。”
戴部長一愣,其實他剛才就看出來齊太太和顧代先生兩人是認識的,隻不過那兩人都沒明說,他自然想不到顧代先生和李家祖父是舊識!
石韻又把她那三塊銅牌拿了出來,也不廢話,直接擺在桌上,“幾位請看吧。”
八馬太郎不客氣,戴上一副白手套,當先拿過去查看起來。
他看得極為細致,拿出一隻長柄放大鏡,一點點地仔細觀察銅牌的顏色,紋路,質地,甚至還會拿到鼻端嗅一嗅氣味。
八馬太郎每看完一塊之後就遞給上野浩,上野浩接過去後再把這套程序繼續一遍。
剛才戴部長和宋掌櫃看貨的時候就用了將近二十分鐘,石韻估計這兩個日本人要用的時間更長,於是耐下心來靜靜等著。
正在心裡天馬行空地琢磨著,現在世道不太平,等那一萬五千大洋到手後,要不要換兩根金條放在身邊以防萬一,忽然覺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眼,隻見顧代先生身邊那位長相很是俊秀的青年弟子鐘屹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被發現了也不尷尬,而是勾起唇角朝她露出一個迷人笑容。
石韻麵無表情地轉開眼,明明對方露出的是一個很好看的笑容,她卻無端覺得有些危險。
係統也“咦”得一聲,“我怎麼感覺有點冷。”
石韻,“——”
你就彆添亂了!一個係統有什麼好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