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依循著腦子裡的記憶, 去了顧思瑛在這邊的住處。
進去一看, 果然有兩個莊子上的媳婦已經在裡麵灑掃鋪床了。
小廝楓葉捧了一大碗滾燙的燉雞又多走了許多了路,雖然手上墊了塊浸濕的布巾也有些燙得吃不消, 趕忙先把燉雞往桌上一放, 然後再恭恭敬敬地問道, “不知二小姐把小的叫來有什麼吩咐?”
石韻已經坐在桌邊, 拿起碗中的長柄瓷勺開始舀湯喝。
朝他擺擺手, “你再去廚房一趟, 讓他們趕緊給我送點飯菜過來,另外碗筷茶水什麼的, 也一起送過來, 要快點,我要餓死了。”
楓葉臉露詫異, 不過還是規規矩矩的應聲而去。
他一走,係統就有些困惑地說道, “我怎麼覺得你弟弟在顧家比你有地位多了!你需要這麼擔心他嗎?”
石韻餓得心裡發慌, 正忙著喝湯吃雞肉, 隻顧得上回給係統一個語調上揚的單音節,“嗯?”
係統反正不用吃, 嘴閒著, 就任勞任怨地主動分析起來, “你還記得你弟弟在京城顧家住的思賢院嗎?”
石韻抽空答道,“當然記得。”
那小院裡有石徑修竹,錦鯉碗蓮, 彆有意趣,足見主人品味不俗,有閒有錢,才能把住處收拾成那樣。
係統毫不客氣地評價道,“比你這個姐姐在顧府住的那兩間破舊屋子強出一條街去。這邊莊子上也是,我剛才仔細觀察了一下,這莊子上處處井井有條,仆人也都老實規矩,你弟弟剛才待著的房間還燒了地龍,相連的臥房和書房也都有,燒地龍的耗費可不低,一般的有錢人家都舍不得用。”
石韻一口氣喝了大半碗鮮香的雞湯,再吃兩塊燉到酥爛的雞腿肉,覺得肚子裡終於踏實了,這才放慢了進食速度,有餘暇一邊吃一邊和係統說話。
“我知道,不過這是有原因的。”
說著曲起左手食指,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敲了敲,認真在顧思瑛的記憶裡搜尋了一下後才繼續解釋道,“因為馮夫人最厭惡的就是顧思瑛,估計是因為她長得跟她娘太像了,所以馮夫人恨屋及烏,隻要看到顧思瑛過得不好,每天低聲下氣,灰頭土臉的就能滿意,不會再去找她弟弟的麻煩。所以顧思瑛從小習慣擋在前麵,吃穿用度什麼都差一點,顧明仁得到的待遇就能寬鬆些。再有就是顧明仁到底是個兒子,又會讀書,顧侍郎會時不時地親自關注,所以馮夫人不敢太苛待他。”
係統哼一聲,“豈止是不苛待,就看他住的這兩處地方,還有他身邊那些伺候的人,都規規矩矩的,訓練有素,這待遇簡直是優待才對。”
石韻不太在意,“他身體不好,上一次的會試就是因為忽然生病才耽誤了,顧侍郎那次難得對馮夫人發了大脾氣,怪她照顧庶子不周到,她這兩年就不太敢再插手顧明仁的事。這些小廝其實是顧明仁自己調/教的,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很有些本事,至於這邊的溫泉莊子,還有燒地龍的房間都是顧侍郎親自吩咐給兒子準備的。”
係統不高興了,“他自己過得這麼好了怎麼不知道照顧照顧姐姐?”
石韻答道,“有照顧啊,顧思瑛之前每個月都會來這個溫泉莊子住幾天就是他去對顧侍郎說的,說他自己讀書冷清,想要姐姐陪著,顧思瑛才能每月來鬆快幾天。顧明仁畢竟也才十六歲,能做到這樣就不錯了。馮夫人是嫡母,他要是敢傳出在家中偏幫庶姐,頂撞嫡母的名聲,那日後的前程也不用要了,估計連參加科舉都要受影響。”
係統勉強接受,“這樣啊。”
想一想又遲疑道,“可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總覺得顧明仁對你這個姐姐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這次石韻竟然也點頭了,“我也這樣覺得。”
係統詫異,“那你還緊張兮兮地擔心他,這一路緊趕慢趕的!就怕來晚了?”
一大碗燉雞已經被石韻吃得見了底,湯也喝得乾乾淨淨,她終於放下湯勺,歎道,“這是顧思瑛的情緒,我一時還調整不過來,以後應該會慢慢好起來。”
係統頓時一陣大驚小怪,呀呀呀地叫了起來,“換個身體怎麼還會有這種副作用!之前當李芸舒的時候你怎麼不和我說?”
石韻嫌它吵,先敲敲桌子,“彆亂叫,要被你吵死了!”
係統老實閉嘴。
石韻這才解釋道,“之前的李芸舒生活環境閉塞,性格比較簡單,她其實也不是多愛齊慶軒,那時候之所以想死是因為覺得離婚後就沒活路了,所以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我受到的影響就小。”
係統嗯一聲,“那顧思瑛呢,我還以為她們兩個挺像的,都是被男人放棄,所以想自殺。”
石韻道,“猛一看很像,其實不一樣。這位顧二小姐有個高官爹,身處錦繡堆,偏偏又從小備受欺淩,看多了世態炎涼,後宅傾軋,所以她更向往人間真情,親情愛情,都是她最最渴望的東西,能讓她感受到這種感情的人就是她心中至愛,對至愛的人感情當然很強烈。”
係統很替顧思瑛不值,“問題是這弟弟明顯沒把她當成至愛,感情不對等啊!”
石韻歎道,"從小照顧到大,形成了慣性思維,對很多事情就會視而不見——"
話沒說完忽然毫無預兆地變了臉色,猛抬手捂住嘴,然後就拚命咳嗽起來,且越咳嗽越厲害,咳咳咳的,忍都忍不住。
這咳嗽來得太過突然,毫無緣由,把係統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石韻捂著嘴,“我……咳咳咳……”竟是咳得答不上來。
係統急急忙忙幫她檢查,“這是怎麼回事,快讓我看看。”一邊檢查還一邊喃喃自語,“不是嗆到了,也不是風寒,不是細菌感染,不是神經性的……也沒有結核菌……”
一通檢查下來簡直要被弄糊塗了,眼見石韻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得不行,“這,這應該是同步型生物傳感攻擊!不過——怎麼可能呢!”這裡沒有這技術啊!
石韻擺擺手,深吸口氣,強行壓住咳嗽,顫巍巍說道,“我……我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咳咳……”
站起身就往出跑,差點和剛吃好飯趕過來伺候她的小丫頭百草撞個正著。
百草驚道,“二小姐,你怎麼了?”
石韻顧不得理她,捂著嘴快步跑去了顧明仁那點著地龍的溫暖房間。
…………
仲公子大概是被那口酒嗆得太厲害,猛咳不止。
顧明仁看他臉都憋紅了,忙揮手讓車夫先下去,彆繼續在這裡丟人現眼,好好一個壯實漢子偏要做出滿臉委屈狀,看把仲兄給刺激的!
自己起身去隔壁書房桌上倒了杯下棋時喝剩的涼茶過來,“仲兄,你喝口水壓一壓。”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纖纖素手,修長白皙,顧明仁幾乎沒看清那手是怎麼動作的,茶杯就已經被拿了過去。
顧明仁被嚇一跳,轉頭看去,"姐姐!"
他姐姐怎麼又過來了,還無聲無息的。
石韻強忍著喉頭的奇癢,緊緊閉著嘴巴不讓自己咳出來,過去一把扶起仲公子,把手中的涼茶硬給他灌了兩口下去。
係統簡直震驚了,"你怎麼知道他也在咳嗽!你們這是同步的嗎?"
石韻給仲公子喂了水,又控製著力氣給他拍了拍後背。
仲公子終於止住了咳嗽,雙頰緋紅,兩眼淚汪汪的大口喘息。
那酒是辣的,被嗆進氣管裡的滋味真是難以言喻,簡直能要了人的命,他這會兒還在胸口疼。
他停下咳嗽,石韻嗓子裡的無儘癢意便也終於止住了,然而胸口又跟著難受起來,是一種又悶又疼的感覺。
忙用右手半摟住仲公子的肩膀,左手在他胸口輕撫著幫他順氣,口中安慰,"放鬆,放鬆,慢慢做深呼吸,彆喘那麼急。"
顧明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二人,直到仲公子緩過勁來,露出滿臉的赧然,赧然中還帶著絲驚喜,轉頭去看他姐姐,肩頭微動,一副想掙開又舍不得的樣子。
這才找到了自己的舌頭,實在是繃不住他那少年老成的名士之風了,怒道,"顧思瑛,你給我過來!"
石韻收回手,不著痕跡地挺了挺胸——胸口總算不再悶得疼了。
站直了身子,輕拂衣裙,又撣了撣袖子,淡定說道,"仲公子咳得太厲害,我過來看看。"
說完沒事人一樣轉身離去。
路過顧明仁時忽然抬手,在他肩頭不輕不重拍了一下,輕斥道,"彆沒大沒小的,叫姐姐!再敢沒大沒小的亂叫我就敲你。"
對她來說,不輕不重的力道,對顧明仁來說就是一股巨力,被拍得哎吆一聲,直接坐回了椅子裡,隨後額頭上又被他姐姐的指頭彈了一下,咚一聲,雖然很輕,但卻十分氣人。
顧明仁從小都是被顧思瑛細致嗬護的,一點氣都不讓他受,忽然被這樣對待了,差點反應不過來,傻了一下後才氣得瞪起眼睛,"喂!咱倆也沒差多少,你最多比我大一個時辰!"
然後他姐姐就露出了有生以來最不講理的嘴臉,蠻橫道,“大一個時辰也是大,你也得叫我姐姐,再敢連名帶姓一起叫,我就戒尺伺候了。”
顧明仁張口結舌地看著石韻瀟灑離去,還不忘順手從正端了托盤進來的小廝手中拿走了一盤灑了蔥花的焦香炸小魚。
他太過震驚,以至於半天嘴都沒合攏。
一旁的好友倒是恢複了常態。
仔細看了他一會兒之後忽然感歎道,“明仁賢弟,我以為你的養氣功夫已經十分到家,什麼事情都能泰然處之呢,卻原來對著你姐姐的時候也會破功啊。不過這樣才像個少年人的樣子,你平時的樣子都太過老成。”
顧明仁忙閉上嘴,“仲兄取笑了。”又沉吟道,“她今天這樣有點不大對勁,咱們還是趕緊用飯,飯後仲兄不妨早些休息,我去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仲瑞霖目光閃動,有些欲言又止,剛才那隻形狀完美的手在胸口輕撫的感覺依稀還沒消失,心頭滑過絲絲縷縷的悵然。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歎口氣,拿起筷子繼續吃飯,隻是那杯酒是堅決不肯再碰了。
那一邊,石韻再次回房,將兩個收拾房間的仆婦和小丫頭百草一起打發去休息,自己則心事重重地往桌邊一坐。
一人一係統一起沉默,過了好半天之後才同時開口,語氣都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