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露出個極淺淡的笑容,幾乎隻是勾了勾唇角,然後做了個掐算的手勢。
其實剛才渝王對張,虞二人下逐客令時,她離這邊還有一兩百米的距離,又隔著好幾道院牆,耳力再好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隻不過這個距離已經在係統的感知範圍內,係統正好聽到就順口告訴了她。
渝王以為她是算出來的,頓時眼露欽佩,“真人當真厲害!”
隨即在心裡暗暗歎口氣,顧真人確實是厲害,可惜再厲害,有些事情她也難以幫上忙。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問道,“真人這麼晚來找本王是有什麼事?”
石韻深深看著他,“我來見王爺不是因為我有事,而是王爺有事。”
渝王一愣,“本王有什麼事?”
石韻不直接回答,反問道,“王爺方才為何對首輔大人和兵部尚書如此不客氣?”
渝王有些語塞,“他們——”
石韻知道原因,所以也無需他回答,隻繼續問下去,語氣鄭重,“王爺當真無意皇位?要知道,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渝王,——
渝王沒想到她這樣直率地就問了出來,看著顧真人那張從初見時就讓他十分驚豔的臉有瞬間恍惚。
相識了這麼久,現在他已經很清楚,不管顧真人外表長什麼樣子,她這人的本質肯定是強凶霸道無疑了。
人都說,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他出身尊貴,從小金尊玉貴,要什麼有什麼,幾乎不曾體會過想要卻得不到的滋味。
大概正因如此,即便顧真人的本質是強凶霸道,在他眼中也是好的。
這個世道,連他一個王爺都快被人逼得沒活路了,不強凶霸道點可怎麼行!
忽然就想說兩句心裡話,“若本王說不想要皇位,那自然是矯情,隻是這皇位又哪裡是那麼好要的!朝中這些棟梁賢臣們三番五次地上書,奏請本王繼位,不過就是想找個頂缸的,替他們不能忠於君父,罔顧皇兄安危的行為做個遮掩罷了。到時皇兄若是還能回來,本王與皇兄的兄弟之情也必將毀於一旦,皇兄便是回不來了,這場大戰也勝負難料,贏了還罷,若是輸了,本王便是大顓的千古罪人,亡國之君!”
他原本對朝中這幾位危難時刻能挺身而出,反對遷都南逃的大臣很是讚賞看重,這時提起他們來也難免帶了幾分怨氣。
石韻點頭,表示理解。
個人站在個人的立場,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幾位大臣即便做出了逼迫王爺之事,也照樣還是忠良賢臣。
深深看著渝王,“那王爺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繼位了?”
渝王苦笑。
雖然他一直在努力推拒,但心裡也隱隱明白,這個皇位恐怕不是他決心不要就能不要的。
過了一會兒才歎息道,“我一直不答應此事,也是盼著能有轉機,隻不過也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這本就是我大顓的天下,皇兄又已陷落賊手,生死難料,若最後仍是彆無選擇,那本王自然會應了他們。”
石韻對他這個態度很滿意,不吝誇讚,“王爺果然深明大義,日後必然是一位明君。”
係統悶不吭聲地聽了半天,這時忍不住插口道,“沒覺得。”
石韻這次沒有假裝沒聽見,問道,“什麼沒覺得?”
係統悶聲悶氣道,“渝王現在的素質和明君還存在著很大的距離。”
石韻,“彆太較真了,我這不是看他狀態低迷,需要鼓勵一下嘛。況且渝王這樣的已經算不錯,你也彆要求太高,畢竟明君屬於稀缺物種,幾十上百年都未必能出一個。”
係統哼一聲,暗道你這不像是鼓勵,倒有點像拍馬屁,真是的,就為了當個攝政王,高冷人設都快崩了。
渝王則是想到了朝中大臣們的態度,口氣和係統如出一轍,也是悶悶的,“朝中的臣子們現在就敢這樣對本王,本王再順著他們的意登了基,日後怕不是要被這些人牢牢拿捏住。”
他現在倒是有些理解了當初王若彧那樣囂張,皇兄為什麼會聽之任之。
寰慶帝雖然性情溫和,但頭腦還是清楚的,該懂的事情都懂,王若彧在朝中作威作福,一次兩次能瞞得住,時間久了必然暴露。
估計他皇兄也是因為知道朝中這些臣子都不是好相與的,自己年紀輕輕,性格溫和,與他們鬥智鬥勇,時間一久必然落於下風,他們肯定會蹬鼻子上臉,所以才特意放縱了王若彧,好壓製住這些人。
這是挺有用的一步製衡之棋,可惜放縱太過,又或者——又或者——
渝王想到這裡便一個激靈,猛然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現在大家都一股腦地將此次邊關大敗,陛下被俘的過錯推在王若彧身上。
姓王的已經成了千古罪人,萬死難辭其咎。
要是他其實並沒有眾人想象中那樣,能輕易左右寰慶帝的想法,那這次草率出兵,指揮失誤導致的大敗又該歸咎於誰?
皇帝是不能有錯的,有錯的隻能是他跟前的那些佞臣小人。
渝王努力揮開心中那大不敬的想法。
再一回神,就聽顧真人十分肯定地說道,“不會的。”
渝王一愣,什麼不會的?
石韻看著他,目光灼灼,“隻要有我在,王爺便大可放心,沒人敢對你不敬。”
渝王反應過來,她是接著剛才自己的話在說。
那幫臣子們現在就敢對他步步緊逼,所以他憂心日後會被臣子們拿捏左右。
顧真人卻說【不會的】。
詫異與石韻對視,“真人,你——”
石韻微微一笑,語氣是少見的輕和柔緩,“王爺封我做國師,執掌京畿三營和皇帝親衛,我保王爺後顧無憂,再無人敢在你麵前不敬放肆。”
渝王怔怔看著她,從沒聽顧真人這樣柔聲細語地說過話,隻覺耳朵陣陣酥麻,仿佛受到了什麼蠱惑一樣,“好——”
係統急得要跳腳,“喂!喂!喂!”
石韻裝沒事人,“彆鬨,我這不是沒有要當攝政王嗎,就是準備弄個正經點的國師當當。”
係統,——
係統,彆以為我不知道換湯不換藥是什麼意思!
另外,我給你找顧思瑛這個顏值比較高的身體是因為她能直接得到羽人的相關數據,不是給你用來使美人計的!!
石韻對它這個說法很不以為然,簡直要嗤之以鼻,“什麼美人計,兩歲,你想象力可真豐富!我怎麼可能會用那種手段,我這不是和渝王商量事情呢嗎,總要態度好一點。”
雖然用這種口氣提到了美人計,其實她對美人計沒什麼偏見,隻不過認為那是在以弱對強時,弱的一方不得已才會采用的手段,她現在強得簡直要傲視群雄,真的沒必要用。
係統氣得都不想說話了,事實擺在眼前,不是你自以為不是就不是的。
…………
寰慶十三年三月,蒙古大軍再度犯邊,兵分兩路,直逼宣府和大同。
朝廷大臣們再次上表勸進,稱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落難,皇子年幼,隻有渝王能擔此大任,此乃天意,懇請渝王殿下為江山社稷計,為黎民百姓計,繼承大統,早登帝位。
邊關告急,急需新帝登基,穩定大局,渝王順天應命,正式即皇帝位,定年號為隆澤。
事急從權,登基典禮也沒有大操大辦,隻按規矩,登奉天門祭告,百官走金水橋入宮,跪禦道兩側,待陛下祭告結束入奉天殿後按階進殿,鳴鞭卷簾,行五拜三叩大禮。
石韻負手站在禦座下方,遙看著下麵殿內殿外烏泱泱一大片拜倒的身影,在拜了新皇的同時,也拜了她這位新任的國師,心中一片誌得意滿。
係統緊張得都顧不上跟她慪氣了,不停追問,“怎麼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石韻看看殿內跪拜的文武百官,再抬眼望向殿外,隻見沿著禦道跪著一排又一排的身影,遠遠伸展開,竟然一眼望不到儘頭。
“沒有,我現在神清氣爽,從沒這麼舒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