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勝門是京城的北大門, 正對蒙古大軍進攻的方向,因此此時德勝門外的戰況最為慘烈。
入眼是一片可怖的猩紅, 喊殺聲震天,遍地斷肢殘軀,還有成千上萬正踩著死人拚命廝殺的將士們!
石韻不是沒有直麵過血雨腥風的戰場,但還是被德勝門外宛如人間煉獄般的場景深深震撼到。
虞尚書的戰術是主動出擊,並非關起城門來死守。
因此負責鎮守德勝門的主將王豈與副將程雙華在蒙古大軍進攻之前就已經率領兩萬將士出城,擺開陣勢迎敵。
這場戰鬥對他們來說是一場不成功便成仁的殊死之戰!
自他們出城之後,厚重的城門就在他們的身後緊緊閉合,除非打退敵軍,否則再不會開啟。
出城迎戰的這隊人馬要麼戰死, 要麼退敵,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因此人人都殺紅了眼,
正麵迎擊到士氣高昂的蒙古大軍後就打得難解難分。
然而蒙古兵的驍勇善戰也不是吹出來的, 全殲大顓二十萬大軍的餘威尚在,士氣高昂,即便大顓的兵士們拚死抵抗,他們也仍是在一點點朝著德勝門逼近。
石韻登上城頭, 置身於一片震天的喊殺聲中, 目光冰冷地看著城下血流成河的混戰。
係統有些不忍直視,低聲驚呼,“我的天, 這也太可怕了!”
石韻“嗯”一聲,聲音平淡,聽不出其中的情緒波動。
係統的掃描範圍使它能比正常人看到的更遠也更加清晰,彆人看到的是血腥遍地, 它還能清楚地看到許許多多殘肢斷臂,慘白的骨渣,一條條從肚中流出來的青灰色的腸子,腦殼被砍開一半後流得滿地都是的紅白腦漿……
潔癖症忍無可忍地發作,顫聲道,“我——我有點頭暈,還想吐。”
石韻知道它肯定吐不出來,不過還是安慰道,“你要是感覺太難受就往天上看,彆看地麵。”
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你又不是沒上過戰場,怎麼反應還這麼大?”
係統知道她說的是緬甸戰場,解釋道,“我的確是上過戰場,不過那時候打仗和現在這種超大規模近身肉搏戰還是有點區彆的,這個更血腥!”
石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眼下這種打法確實是更加血腥。
係統忽然又驚呼起來,“啊-啊-啊——”
石韻,“不是讓你彆看下麵,儘量往天上看嗎。”
係統焦急,“不——不行啊!趙長健趙將軍,你看到嗎!在那邊,被幾個蒙古人圍住,看樣子他要撐不住了!”
石韻朝著係統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人渾身狼狽的大顓武將被三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敵軍將士圍困住,手中揮舞著兩柄大刀左支右絀,是個立刻就要被人斬於馬下的節奏。
這麼遠,除了係統彆人也看不清他的麵目,好在趙長健有一臉茂密的絡腮胡子,標誌鮮明,石韻便也認了出來。
皺眉思忖,“距離太遠了,沒法救。”
係統立刻道,“用神機營新改造出來的那架仿前朝神臂弩救,神臂弩的射程應該能達到這個距離!”
說完之後又立刻自己否決,“不行,不行,那個太重了,你現在不能用這麼大力——”
…………
鑒於德勝門的位置極其重要,所以虞峴親自鎮守在這邊,此時正緊密關注著城外戰局,忽然聽到有人來稟報,說顧真人來了,且已經暢通無阻地登上了城頭。
虞峴心裡頓時一個咯噔。
就算他對顧真人千般提防,萬般警惕,卻也不得不將三千營與神機營的主力安排在德勝門守衛。
隻因顧真人麾下的三千營與神機營現在要算是京城守軍的精銳,而德勝門是京城防守的重中之重。
城頭上下這個時候都是顧真人的嫡係,導致她在如此的防守重地中都能來去自如。
虞峴現在最怕的就是再出一個王若彧王公公式的人物,仗著皇帝的寵信,隻為一己私欲就敢冒然插手軍政事務。
誠然,顧真人肯定是比王公公有真本事的,但眼下這種局麵,社稷危亡隻在旦夕之間,無論如何也架不住有人在守城軍務上再橫插一腳。
不敢多耽擱,立刻帶人趕往顧真人所在之處。
遠遠就看見顧真人負手矗立在城頭之上,一身紅色夾暗金紋的衣袍在風中獵獵鼓動,高挑的背影說不出的曼妙瀟灑,仿佛是要乘風而去的仙人一般。
虞峴卻顧不上欣賞顧真人的風姿,隻是心裡火氣上湧,暗道你沒穿護甲,還打扮得這般顯眼,站在這麼個沒遮沒攔的位置上想乾什麼,當活靶子嗎!
眼見顧真人身後恭恭敬敬站了數人,卻沒一個敢開口勸阻,不由緊皺了眉頭,加快腳步上前。
卻見顧真人背朝著眾人忽然一伸手,聲音清冷,“神臂弩!”
立刻有兩人抬過去一架幾乎有大半個人那麼高的□□。
虞尚書瞳孔收縮。
神機營前些時候在顧真人的主持下,加急改造出了一批火/槍,火/銃和弩機。
這種神臂弩就是其中之一,是在前朝神臂弩的基礎上又做了不少調整改進後打造出來的。
雖不如火器便利,但勝在穿透力強勁,射程極遠,也是守城攻防戰中的利器。
這種弩機雖然還叫神臂弩,其實已經和前朝的神臂弩大不相同,形體笨重了許多,有些像神臂床子弩,但能舉起來,要好幾人一起使力才能拉得開,被放置在城頭上,在敵軍來襲時遠程射擊,發揮了不小的威力,不過後來雙方大軍混戰在了一起,怕誤傷到自己人,這神臂弩就沒再用了。
隻見前方的顧真人一伸手,一把就將需要兩個人抬的神臂弩拿了過去,稍許查看了兩眼,便對著城下舉了起來。
虞峴腳下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速度,疾步上前,想讓她不要魯莽發射,這弩機的射程太遠了,瞄不準,搞不好就會誤傷到自己人!
然而他腳下雖快,卻還是沒有顧真人的動作快。
顧真人直接抬手上弦,需要好幾人一起使力才能拉開的弓弦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平時的強韌,隨著她的手勁張開,一下子就被搭扣在卡口上,顧真人接下來幾乎沒用望山去瞄準就迅速搬動機關,將箭射了出去。
虞峴腳下一絆,這——他記得這神臂弩極吃力,要好幾人一起用力才能拉得開!
一聲極其尖銳刺耳的破空聲劃破長空,周圍緊跟著就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讚歎。
顧真人手上不停,“嗖!”“嗖!”兩聲尖銳的破空聲接連響起,又是兩箭射了出去。
已經來到顧真人身後不遠處的虞峴目瞪口呆地看到她這三箭若有神助一般,從城頭直射向遠處正在圍攻大顓將士的三名蒙古兵,三人都是應聲而倒,直直摔到馬下。
那一片戰場上的兵士都被驚得暫緩了手底下的廝殺,抬起頭四處茫然張望。
而那個被圍困的大顓將官本已是強弩之末,身周圍攻的敵人接連倒地後他頓時有些發愣,身子跟著脫力般晃了晃,隨後若有所悟般猛然回頭,朝著城頭方向遙望過來。
雖然距離甚遠,但虞峴覺得他一定是看見傲然矗立在城頭的顧真人了,瞬間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再轉回頭就將兩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呼喝著直衝向敵軍。
他周圍不少大顓的將士也受了感染,奮起發力,跟著發起了又一波衝殺。
虞峴定定神,正要上前說話,顧真人卻已經將神臂弩交還給屬下,轉身便要離去。
虞峴叫道,“顧真人!”
石韻回頭,看到是虞尚書也不驚訝,“虞尚書。”
虞峴看著她,客氣問道,“顧真人今日不是在宮中陪伴陛下嗎,怎麼忽然來了這裡?”
石韻麵上淡淡的,“我來看看。”微一頷首,“不多打擾,我先走了。”
虞峴一愣,還沒說出話來,他身後跟著的兵部武選司郎中任士恒卻有點急了,忙道,“真人,你既然箭法如此出眾,隔著這麼遠也能殺敵,那為何不多射殺幾個敵兵將領再走?!”
他是文官出身,不大懂行,眼看顧真人舉重若輕,輕描淡寫的,抬手間就遠距離射殺了三名悍勇敵軍,便覺得她隻射三箭就走未免太過置身事外,城下將士們在拿命苦苦支持,你既然有這個本事,怎不多射幾箭幫幫他們。
石韻看他一眼,沒回答。
虞峴卻知道神臂弩沒這般好用,輕斥道,“莫要亂說話。”
那兩個搬運神臂弩的正是三千營的人,聽了任郎中這話頓時都冷哼一聲,對望一眼後就一起抬了神臂弩上前,“這位大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且射一箭試試。”
然後不由分說就將神臂弩遞到了任士恒麵前。
一起在心中暗道:彆說射了,估計你連拿都拿不動。
任士恒眼見這架半人多高的笨重弩機忽然被到麵前,下意識伸手去接,然而入手好似是塊大石般沉重,他哎呦一聲,若不是虞峴早有防備,及時在旁邊一起托住,他就要失手砸了自己的腳。
任士恒一時還有些不明所以,十分費力地和虞峴一起托著架沉甸甸的□□,“我不會射啊——?”
虞峴歎口氣,低聲提醒道,“不用裝箭,你隻試著拉一下弓弦看看。”
任士恒依言去試著拉了一下。
紋絲不動——
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再去試一下。
弓弦終於被拉出一個很小很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弧度。
任士恒瞪大眼,看向顧真人,滿心的不可思議,心說她是怎麼把弓弦拉開的?!
卻見顧真人忽然蹙眉,抬手按住胸口,隨後唇邊便溢出了絲絲血跡。
跟在她身邊的幾人大驚,“真人!”“真人你怎麼了!”
石韻又蹙蹙眉,示意他們不要亂叫,“不妨事。”
又轉向任士恒道,“本真人雖然是修煉之人,但到底還是□□凡胎,沒可能象你說的那樣接連使用神臂弩。”
說罷手一抬,將一張猙獰詭異的麵具覆在臉上,遮住了蒼白的臉色和唇角的血跡,帶了人徑直離去。
任士恒半天才反應過來,看著她的背影愧疚道,“顧真人剛才那是受了什麼內傷嗎?”
虞峴歎口氣,“以後沒有搞清楚狀況時莫要亂說話了,那神臂弩一般人根本拉不開,顧真人方才怕是為了救人,強行使力,所以受了傷。”
任士恒滿臉慚愧,低頭認錯,“是,是下官魯莽了。”又感歎道,“顧真人當真厲害,真是力拔山兮——那個……那個……”
忽然想到顧真人是個女子,且是個極美的女子,自己這個形容頗不合適,【那個】了兩聲之後,硬是將下半句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