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心緒震動,萬語千言都讓沈若臻的寥寥幾句擊潰了,還不算,沈若臻用指腹揩他唇邊的擦傷,說:“親得不流血了。”
項明章蒼白叫道:“若臻。”
沈若臻原話奉還:“項先生,你平時決策不是這樣優柔寡斷。”
項明章說:“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冒險。”
沈若臻道:“世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籌謀,誰都有失算中計的時候,已經身陷險境,還怕冒險嗎?”
項明章是商人的思維,說:“當勝算太小,就要儘量降低損失。”
“這不是做生意。”沈若臻道,“哪怕勝算不足一成,還有個詞叫‘反敗為勝’,萬千同胞當年是怎麼勝利的,無外乎拚命一搏。”
這番話太厚重,項明章恍惚看到了沈若臻舊時的姿態,根骨堅韌,氣度從容,他再辯駁下去仿佛自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手表被摘掉了,他們不知具體時間,派對在淩晨散場,項明章說:“估計天快亮了。”
沈若臻沒離開過這間客房,問:“綁匪大約有多少人?”
項明章根據客廳可見的視野推算:“這條遊艇的長度應該在三十米左右,算大型商務艇,加上An,我見到了一共六名綁匪。”
“還有你我和齊叔。”沈若臻曾經向錢樺了解過相關資料,“控製室裡船長加水手,兩個人。”
項明章道:“最多不超過十五人,一是荷載限製,二是人越少知道越好。”
沈若臻說:“幾個人打的你?他們武力怎麼樣?”
項明章回想著:“An雖然結實,但反應一般,他的長處是懂遊艇。其他幾個人都是練過的,下手很黑,知道避開致命的要害。”
說著,項明章抽走沈若臻的鋼筆,平常每天寫字的東西,竟要用來自衛,儘管荒唐,不過淪落至此倒也有點心理安慰的作用。
內部情況梳理了一遍,沈若臻推測外部:“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項明章複盤道:“項家的車,司機是項家的親信,外人以為我們回家了,不能及時發現我們失蹤被綁架。”
等事發後,會聲稱是項明章和楚識琛半路要出海,齊叔隻是服從。而遊艇意外爆炸,毀屍滅跡,一切無從查證。
項行昭表麵依然是個糊塗的老頭,人人知道他最疼愛項明章,不具備犯罪動機。
沈若臻道:“還有許遼,他知道你和項行昭的齟齬。聯係不上你,他會去問安保負責人,知道我們回靜浦卻失聯,一定會疑心的。”
項明章不太樂觀:“飛新西蘭要十幾個小時,他落地要八點以後了。”
他們的手機被收走,齊叔應該看到了許遼登機前發給項明章的消息,由此可以反推,最晚在黎明時分會解決掉他們。
如果要拖延時間,隻能兜轉回項瓏這一張底牌上。所幸項明章一直以來行事謹慎,關於項瓏都和許遼在雲窖麵談,齊叔從手機裡找不到什麼信息。
項明章和沈若臻沉默下來,挨擠著。
沒多久腳步逼近,房間的門打開了,幾名綁匪衝進來。
沈若臻剛站起身就被扭住了手臂,項明章病懨懨的,癱坐著不動,被三名綁匪野蠻地從牆邊拉扯起來。
房間外是一截狹窄的過道,沈若臻迅速環視首尾,看見儘頭堆著十幾隻汽油罐。
從樓梯上去是二層客廳,頂部還有控製室,整條遊艇一共三層。
客廳裡站著五個人,包括齊叔,加上控製項明章和沈若臻的六個人,是二對十一。
項明章虛弱地彎著脊背,臉上的血漬凝固了,遮掩住幾分皮膚的灰白。
齊叔立在客廳正中,說:“明章,你有大好的前途,有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何必搞成這副樣子。”
項明章道:“那你放了我,等我殺了項行昭,我也給你大好前途。”
“你不用嘴硬。”齊叔哂笑,“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你的心肝寶貝想想,楚少爺跟著你受苦,你不心疼?”
沈若臻擔憂地望著項明章,似是懇求:“明章,我不想死。”
項明章沙啞道:“放了他,什麼條件都好說。”
那本遺囑撕破了,齊叔說:“讓你簽個名都不肯,還談什麼條件?”
“彆欺人太甚。”項明章道,“項行昭要我死,我還立遺囑給他,這樣的虧本買賣我不會做。”
齊叔哼了一聲:“不愧是項先生,大禍臨頭還有餘力算計得失,看來是想好對策了?”
項明章疲憊地喘息著:“我交代項瓏的下落,你們放楚識琛走。”
齊叔確認道:“你不救自己,要救他?”
項明章門兒清地說:“我知道,我活不成,耗到現在就是為了項瓏的消息。我滿足你們,而且項行昭的親兒子換楚識琛一個外人,對你們來說很值。”
齊叔問:“項瓏到底在哪?”
項明章報上一個地址,是美國的一個州,再具體到城市、街區,然後精確到第幾號。
齊叔不信項明章會這麼痛快,立刻將地址報告給項行昭查證,五分鐘後收到回複,齊叔麵色一沉:“你給的地址是一處墓地。”
項明章氣息不足,緩慢地說:“我知道項瓏在哪,但沒說他是死是活,是一個人還是一塊墳墓。”
齊叔怒道:“項明章,彆耍花樣!”
一名綁匪衝上去揮了項明章一拳,砸在眉骨上,連同眼眶變成烏青的一片,項明章搖搖欲墜地往下跌,痛得悶哼。
他眯著眼,像隨時會暈過去,說:“轉告項行昭,他思念多年、愧疚多年的小兒子,早就死在異國他鄉了。”
齊叔根本不相信:“項明章,不要自食苦果。”
“我很好奇項行昭的反應,他會不會再中一次風?”項明章瘋子一般,“萬一搶救不過來,那正好,我們就在地底下三代同堂。”
齊叔怒不可遏,一步走近從腰間拔出一把槍,用力頂住項明章的額頭。
沈若臻驚嚇大喊:“不要!”
槍/口頂得項明章後仰,齊叔俯視著他:“你最好配合一點,再執迷不悟,隻能委屈楚先生替你受罪。”
An朝沈若臻的腹部打了一拳,沈若臻躬下腰去,強忍著痛呼。
項明章有些慌亂,氣喘不停:“有本事……一槍崩了我!”
這時手機屏幕閃動,項瓏生死成謎,項行昭一定心急得忍不住追問,齊叔不敢忽視,抬手滑開接聽鍵。
項明章眼神上勾,猶如盯著肉的惡狼,就在齊叔目光偏向手機的瞬息,他猛一偏頭躲開槍口,受傷的身體霎那繃緊了渾身肌群。
兩旁的綁匪隻覺掌下骨肉硬得抓不住,項明章掙脫暴起,扣住齊叔的手腕一折,手/槍落地,他縱身擒住齊叔的肩膀鎖在身前,另一隻手攥著鋼筆紮在齊叔的脖子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項明章偽裝的虛弱褪儘,隻有絕地反擊的凶悍。
一眾綁匪麵露驚愕,An見狀直接拔出了手/槍對著沈若臻,其餘綁匪也紛紛掏出槍來,黑壓壓的槍/口一齊對著項明章。
寡不敵眾,便要擒賊先擒王,項明章挾持著齊叔,說:“他沒得到想要的信息,所以不敢殺我,你們誰敢擅自動手?”
An一把抓過沈若臻,用槍抵住沈若臻的太陽穴:“彆忘了還有你的情人。”
沈若臻早已不見驚慌神色,沉靜道:“那就試試看。”
手臂青筋鼓脹,項明章勒著齊叔往外走,逼迫一眾綁匪後退出去,到了甲板上,黎明將至,海麵和天空濃黑如墨,光線一下子變得昏暗。
項明章忽然攥著鋼筆一動,筆尖剜破齊叔的皮肉,冒出血來。
比起刺痛,齊叔更忌諱項明章的瘋狂,說:“明章,這麼做對你沒好處。”
項明章道:“反正我沒活路了,拉一個陪葬的就是最大的好處。”
齊叔保持著鎮定,說:“殺了我,你和楚識琛都逃不掉,如果一起死,那我也算完成了任務。”
“你還真是忠心,我是不是得尊重你的意願?”鋼筆尖楔在傷口裡,項明章不斷加深戳刺,真要殺人一般。
齊叔呻/吟著,頸間越來越濕,項明章衝綁匪喊道:“你們剛才聽見了,是他要和我一起死!不過雇主死了,你們該去找誰要報酬?!”
沈若臻的太陽穴貼著槍/口突突直跳,他趁機問:“An,去年在遊艇上,你殺害的人是我嗎?”
An擰著粗黑的眉毛,他當時明明確定楚識琛死了,在廣州跟蹤見到實在難以置信。
直到此刻,“楚識琛”近在眼前,容貌相同,但氣質、膽色與那個窩囊的富二代大相徑庭。
沈若臻又問:“這一票乾完,準備逃回泰國躲多長時間?”
An表情一變:“住口!”
沈若臻仰臉望著控製室的玻璃:“開船的是不是張凱?你們一起操作遊艇爆炸,之後藏在甲米島,這次沒有一起來嗎?”
An沒想到他們的底細和行跡已經暴露了,“哢噠”按下了保險栓。
“想要滅口?”沈若臻道,“你以為泰國天高路遠就能來去無蹤?你住過的屋子,待過的碼頭,鄉下家裡有幾口人我們一清二楚!”
幾名綁匪麵麵相覷,沈若臻抬高音量,給所有人聽著:“我們活著離開,你們的罪會輕一些,我們要是死了,自會有人追查到底!”
An滿臉怒火,衝著沈若臻的小腿狠踢一腳,迫使沈若臻跪倒在地,仿佛臣服的姿勢意味著認輸。
項明章吼道:“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