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沈若臻,有幸脫險於海難,獲救於楚家。
意求容身,以謀生存,故為一己私念偷占楚識琛之名,冒用楚識琛之身份。
寄居楚家一年零三個月,感恩一方屋所蔭庇,闔家眷屬照顧,縱知卑鄙,卻竊據高職,備嘗至親溫情。
曾以為,若是上善若水之若,時至今日,實則“昭然若揭”之若。
旦暮相處,若臻絕未存禍心,視楚太太為母,楚小姐為胞妹,然欺瞞不可狡辯,亦不敢求饒恕。
今朝坦白,願接受一切懲處辦法,彌補罪責,告慰楚家親人之哀痛。
落款殷紅,沈若臻印。
楚太太伏在床上泣不成聲,哭死去的孩子,也哭這一年多的母子親情,好得不真實的東西,果然會有戳破的一天。
沈若臻竭力穩著聲音,說:“道歉輕微,我沒有要說的了。”
楚識繪錯愕地杵在一旁,眨眼跟著落淚:“哥……”
沈若臻道:“我會儘快離開,之後任憑處置。”
他後退一步,轉身走出了房間,背後哭聲不停,他拐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靠在門後瞪著滿屋漆黑。
沈若臻摸出手機,按快捷鍵撥出號碼,很快接通了。
項明章叫他:“若臻?”
沈若臻麵容沉靜,內裡崩潰:“我……”
項明章立刻聽出端倪,問:“在家裡嗎?”
齒冠緊咬,沈若臻隻發出一道歎息。
項明章不問了,說:“等我,我馬上去接你。”
掛了線,沈若臻打開燈,他沒有臉麵在這棟房子多留片刻,怕自己帶給楚太太和楚識繪更大的刺激。
但他不放心,雙手捧著手機給唐姨發消息,指尖黏濕的血跡蹭花屏幕,他頻頻打錯字,發送幾句留言竟出了滿頭虛汗。
沈若臻去收拾行李,他將“楚識琛”的證件一一放好,而屬於他的東西並不多,衣服鞋襪幾乎都是楚太太買給他的,小香爐是唐姨給他添置的。
他的物件,其實隻有項明章送的那一把琵琶。
半小時後,樓下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沈若臻拎著琴盒從臥房出來,另一間臥室仍有哭聲,他不忍聽下去,快步走下樓梯。
楚識繪慌忙地追下來,從後抓住沈若臻的胳膊,像在強調一般:“楚識琛,你要去哪?!”
沈若臻說:“小繪,照顧好你媽媽。”
楚識繪嚷道:“你彆再開玩笑了行不行?你去告訴她,你就是楚識琛!”
大門口,項明章心急如焚,正好唐姨和秀姐趕回來,門一開,他衝進彆墅,就見兄妹兩個在樓梯上僵持著。
楚太太捏著那張自述書走出房間,掛著滿臉淚痕。
項明章全都了然了,他停在樓梯下仰著頭:“伯母,你怪罪我吧。”
楚太太說:“你早就知道小琛死了。”
“是。”項明章道,“去年遊艇爆炸的目標是我,楚識琛是被連累的。”
楚太太心如刀絞,她終於懂了項明章說的“補償”是什麼意思:“你補償的,原來是小琛的命。”
項明章愧疚道:“對不起,伯母,我知道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喪子之痛,你怎麼怪我都好,但楚識琛的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楚太太說:“你也早就知道他不是小琛?”
“我知道,如果他有罪,我就是從犯。”項明章說,“他欺瞞你們有錯,可他為楚家分憂解難,做了一個兒子和兄長能做的全部。亦思有今天,他儘的心、出的力,你們比我這個外人更清楚。”
楚太太哽咽道:“可他不是小琛……”
項明章一陣心酸:“他現在隻是一個孤兒,沒有背景,沒有家人,事故當夜陰差陽錯被救上來,撿回了一條命。為了生存,他冒認楚識琛的身份,這一年多籌謀的樁樁件件卻不是為了他自己。”
楚太太跌坐在樓梯上掩麵痛哭,楚識繪鬆了手,跑上去伏在楚太太身邊。
沈若臻料到了,在楚家留得越久,走的時候越難堪,她們越傷心,他就越無地自容。
他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垂著眼睛走下最後兩階樓梯,秀姐早就傻掉了,唐姨衝上來攔他:“這是怎麼回事?!”
沈若臻道:“拜托照顧好她們。”
項明章接過琴盒,攬著沈若臻離開了楚家。
邁出大門,沈若臻迎風晃動,沒撐到上車,轉身栽進項明章的懷抱。
項明章何其心疼:“傷心就哭出來,不用忍著。”
庭院草木,樓牆門窗,屋裡的人。
該如何定義這一年多的光景?
沈若臻的眼睫濡濕了,一半沾染項明章的領口,一半凝在眼眶。
他回首作彆,說:“我又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