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啥子瞌睡,老子愁得腦殼都痛了。”花書記分了一支煙給這個村民,“今天有上麵領導帶投資商來我們這裡參觀,我怕等他們來的時候,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家又跑到我這裡鬨。這一鬨出來,投資商會哪門看我們嘛?”
村民把煙點上,學著花書記的樣子蹲了下去:“要我說,花老三留下來的宅基地跟田土,就不該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個拿,花老三家裡不還有個女娃,這些都該是人家屋頭娃兒的,跟他們哥老倌兩個有啥子關係嘛?最不要臉的還是花成忠,當年人家女娃兒成績那麼好,他們竟然不讓人家讀書,要她嫁給一個三十歲的老光棍,把人家女娃娃逼得跑外地,也不知道這些年過成了啥樣子,你說缺德不缺德?”
他們都是九村花家溝的人,嚴格論起來,隻要村裡姓花的,祖上幾代多多少少都要扯上點血緣關係。就連花書記,跟花成忠他們家,往上數幾代,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算上是親房。
提到花老三一家,花書記歎了口氣。花老三一家子活著的時候,雖然重男輕女,但至少願意讓家裡的女娃娃上學念書。後來花家兩口子帶著兒子出門時發生意外,家裡就剩下一個女娃娃,還被親大伯苛待,誰不在背後說幾句花成忠缺了大德?
“你忙去,我再在這裡待一會兒。”花書記把煙頭扔在地上,使勁踩了踩,“你說得對,花老三家裡的東西,就算爛了那也是人家娃兒的。”
隻是花家女娃兒當年跑走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現在過去了七八年,連個聯係方式都沒有,他們上哪兒找人去?
當年花成忠在村裡鬨,說花家女娃兒不聽話,偷了家裡的錢偷偷跑了。他們幫著花成忠家裡一起找,他跟一個同村其實已經看到蹲在玉米地裡的女娃兒,可是看她嚇得全身發抖,滿臉是淚的模樣,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心軟了。
花成忠要把侄女嫁給老光棍的事,村裡人都知道,誰都覺得他做事缺德,花家女娃兒不願意是正常的。隻是他們這些外人,不太好管人家的家裡事,有時候除了勸花成忠幾句外,彆無他法。
也不知道,當初假裝沒有看到花家女娃兒究竟是對是錯,萬一她在外麵遇到什麼意外……
越想越覺得心裡堵得慌,花書記回家換了身乾淨衣服,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去了村辦公室。
剛在辦公室坐了沒多久,花家兩兄弟就來了,一個說,三弟留下的宅基地應該兄弟兩人平分,另一個說他幫著三弟養了留下來的娃兒,東西就該是他家的。
“要多不要臉,才能說得出這種話?” 花成國朝地上唾了一口,“你當年是啷個養的金金,村頭哪個不曉得?把人家金金關在屋頭,不讓人家去高考,還想讓她嫁給一個老光棍,這些事你做起來不嫌丟人,我說起來都覺得燒臉皮。”
“你要臉,那你當年怎麼不養她?”花成忠回嘴道,“她一個女娃娃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讀那麼多書有啥子用,難道還能考成狀元?”
“話不能那門說哦,你當初如果讓金娃子考試,說不定我們村還真的要出個狀元呢。”一位看熱鬨的村婦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句嘴,“人家花老二雖然沒有養金娃子,那也沒有害她。”
“我屋頭的事,關你屁事。”花成忠瞪了插嘴的女人一眼,“討人嫌。”
“花成忠,你個短命龜兒,你敢罵老子婆娘?”村婦的丈夫站出來,把手裡的鋤頭放地上一釵,“信不信老子弄你。”
“都不要吵。”花書記走出辦公室,看著擠在外麵的眾人,瞪著花家兩兄弟:“你們兩個在這裡吵了幾天,家裡的農活不管了?”
“不是我們要吵,隻是這東西該哪個就是哪個的……”花成忠梗著脖子道,“總不能讓彆人占了便宜。”
“既然該哪個就是哪個的,那你們兩兄弟還有啥子爭的?”花書記把手背在身後,“東西都該花老三女兒的,跟你們有啥關係?”
“金金都七八年沒回來過了,誰曉得她做啥子去了。”花成忠道,“還不如把宅基地跟填土分給我,也不會浪費了。”
“胡說八道,如果啥都照你嘴皮子說,還要什麼法律?”花書記沉下臉道,“不要再鬨了,反正東西是花金金的,你們兩兄弟哪個都彆想爭。今天有領導要來,你們不要在這裡鬨,事情鬨大了,對我們整個村都有影響。”
“有領導來才好,我就要讓領導來說,看東西該是哪個的。”花成忠的老婆聲音尖利道,“花金金那個短命死女娃子,這麼多年不回來,說不定早就跟著野男人跑了,連家裡的門朝哪個方向開都不記得,你還想把宅基地留給她,開啥子國際玩笑。”
農閒時節,村裡人沒事做的時候,就喜歡看熱鬨。花成忠老婆這麼一說,旁邊看熱鬨的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花金金被人販子拐走了,有人說花金金肯定是在外麵嫁人了,反正無論怎麼討論,大家心裡都清楚,她絕對不會回這個村子了。
“沒事回去看電視,不要圍在這裡,走走走。”花書記看到公路上有幾輛車朝村辦公室這邊開過來,心裡有些緊張,投資商跟領導這麼早就過來了?
村辦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圍攏了過來,見村民們都不願意走開,便小聲叮囑他們,千萬不要亂說話,這是大城市來的投資商,若是他們運氣好,能讓投資商在本村做投資,他們每年能多不少的收入。
村民們雖然喜歡看熱鬨,但也知道利害關係,都往後退了幾步,準備鼓掌歡迎。
對於花錦而言,整座村莊都是陌生的。她記得離開這個村子去縣城,需要爬過很高的兩座山,但是現在山不見了,隻有寬敞的公路,還有整齊的梯田,她坐在車內,甚至不知道哪裡就是自己曾經生活過十多年的村子。
“各位領導,前麵就是花家溝的村支處。”司機小聲道,“開到村支處的一段路還沒完全修好,所以車子會有些顛簸,請領導們小心。”
隨著車離那棟兩層小白樓越來越近,花錦的心……毫無波瀾。
車在小白樓外停了下來,陪同人員幫她打開了車門,她聽到了熱烈的掌聲。
“歡迎領導蒞臨檢查。”
“熱烈歡迎。”
“請到裡麵喝杯熱茶,你們遠道而來辛苦了。”
“來,我陪你下車。”裴宴走下車,彎腰把手伸到了花錦麵前。
花錦扭頭對他笑了笑,把手放在裴宴的掌心,走出了車內。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滿臉微笑,熱情鼓掌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