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離開的越發晚了些。
“咳咳——”
“大人,把窗戶關上吧,您還生著重病。”
賈詡咳嗽了一聲,無力地搖了搖頭,啞聲道:“每天陛下都會來,今天都這麼晚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下人又勸他:“大人,大門口一直有人守著,若是陛下來,一定會通知大人的。”
賈詡又咳嗽一聲,“沒事,我再看看。”
下人又提議:“要不我派人到宮門口問一問?”
賈詡急忙搖頭:“彆,你這樣做是犯了忌諱。”
正在這時,一個下人匆忙跑來,他頭頂著一頭雪花,急匆匆道:“大人,陛下來了!”
賈詡終於放下了心,重新靠在了枕頭上,“把窗戶關上吧。”
下人忙闔上窗戶。
賈詡盯著報信人的頭頂想了想,吩咐道:“把爐子燒熱一些,外麵雪又下大了吧?”
等下人們把他吩咐的昨晚,呂鳳仙也已經推門進來。
呂鳳仙穿著一身黑衣,身披黑色毛皮披風,頭戴金冠,一步跨進屋內,滿室生輝。
呂鳳仙匆匆解下披風,來到床榻邊。
賈詡掙紮起身。
呂鳳仙忙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躺下。
賈詡看著自己枯瘦如勾爪的手指,往被子裡藏了藏。
呂鳳仙問他:“文和今日吃過藥了嗎?”
賈詡:“都已吃過了,其實,藥已經沒有多大作用了,陛下也不必每日來往奔波。”
他頓了頓,緩緩道:“生死各有命,陛下且讓臣就這麼去了吧。”
呂鳳仙的手握住他藏進被子裡的手,目光灼灼盯著他:“文和!”
賈詡虛弱地笑了笑:“臣能伴隨陛下半生已然足矣,彆無所求,臣死之後,也請陛下薄葬臣。”
呂鳳仙蹙眉。
賈詡掙脫她的手,冰涼蒼白的指尖掃過她的眉眼。
他揚起嘴角,眼睛發虛地望向房梁:“我還記得那年與陛下初見……”
呂鳳仙鼻子一酸,差點忍不住落淚,還是嘟囔道:“小娘子,我都救了你,你為什麼不以身相許啊?”
私下裡跟他說話,她一向“你你我我”沒有半點皇帝的架子。
賈詡神情溫柔道:“我不是已經把此生都已經許給陛下了嗎?”
“我無妻無子,了無牽掛,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陛下了。”
呂鳳仙再也忍不住,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抵在臉頰旁,淚水從她眼角滴落,滑到他的手臂上。
呂鳳仙:“我無文和可怎麼辦?”
賈詡輕輕歎氣:“陛下的淚會讓我的黃泉路也走的不安穩。”
“若我不在了,陛下可重用諸葛亮,他是個忠義之人,善於內政,陛下用他可無憂;也可用司馬懿,但此人狼子野心,不可重用。”
賈詡:“孔明對陛下一片真心,陛下以後有任何大事小事,都可以告訴他,就如同您對我所做的一樣,將一切托付給他,他都會做好的。”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艱澀道:“即便他也不在了,也會同我一般為陛下安排好一切的。”
他這樣說,讓呂鳳仙更加傷感了。
“文和,彆再喚我陛下了。”
“這麼多年,都是你陪在我的身邊,你不在了,我……”
她抬頭,明亮的眸光中晃蕩著一川清輝。
賈詡心中一痛。
“如果可以,我也想陪鳳仙你……”
“鳳仙……”
就好像眷戀著人間的她,他不住地念著這個名字,慢慢閉上了眼,淚從眼角滑過。
他隻覺得身體漸涼,心音減弱,大概就這樣去了吧……
可是,她怎麼辦?
看到他死在她的麵前,他的鳳仙該怎麼辦?
直至死亡,他也不知她對他的心可是跟他一樣。
大概是不一樣吧。
呂鳳仙視他為臣為師為友,卻沒將他當作所愛。
何其可悲……
在意識彌留之際,他似乎聽到有人對呂鳳仙說:“抱歉,抱歉,因為有些事情,所以來的有些晚,好歹趕上了。”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賈詡努力地想要聽清,卻還是抵不過一波又一波將他拽進深淵的大浪。
終於,他的意識完全消散。
……
清晰的鳥鳴聲在耳邊響起,晨光悄悄爬上床頭。
賈詡放在床榻上的手指動了動。
他眼睫微顫,終是緩緩睜開了眼。
他茫然地看著頭頂樸素的房梁,心道:原來死後的世界竟是這般模樣嗎?
他輕咳一聲,緩緩支起了身子,卻發現比起生病的那時候,現在的身體簡直輕盈的過分。
他掀開被子,無意間瞥了一眼一旁的銅鏡,立時呆住了。
鏡子中的他竟然年輕了許多歲,仿佛回到了二十來歲。
他的手指顫抖地撫摸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猛地想起失去意識前呂鳳仙的話。
難道……難道……
賈詡來不及提好鞋,猛地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鳳仙!鳳仙——”
屋外是一片桃林,或深或淺,深紅,淺紅,桃紅,粉紅,層層疊疊,暈染成一片片緋色的煙霞。
他一頭撞進這片煙霞中,不住地喊呂鳳仙的名字。
該不會她為了救自己……
他猛地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怎麼會?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又不愛……”
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抹白,賈詡猛地刹住了腳步。
他就像是怕驚擾了一場美夢一般,小心翼翼地移了過去。
桃源深處,桃樹下鋪著一張席子,一個身著白衣的背影正半臥在席子上,舉杯而飲。
他呼吸急促,雙眸卻死死盯著那個背影,盯著那頭雪一般的長發。
他深一腳,淺一腳,來到她的背後,跪在她的身側,雙手顫抖地捧起她的雪白長發。
“怎……怎麼會變成這樣?”
正在飲酒的人回眸,朝他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