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重逢。(1 / 2)

“鐺”鋼琴突兀地發出一個琴鍵被壓住的短促音節。

所有的畫麵劇烈收縮,跋山涉水,翻過歲月,以極快的速度倒退至深秋大雨的這一天。

……

趴在鋼琴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了的少女身體忽然抽搐一下,猛然被這突兀的琴聲給驚醒。

她抬起頭來,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攥住,仍然殘餘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卻找不到出路,隻茫然地鼻尖酸楚起來。

可眼前這一切……

周憶之呼吸一窒,看向四周。

天幕昏暗,三角斯坦威旁是淡藍色窗簾與落地窗,伸展到二樓的梧桐樹葉子已經變得枯黃,大雨劈裡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猶如千萬人在寂靜中鼓掌。

她明明已經踏上了去異國的行程,可怎麼一睜開眼,卻回到了彆墅?!

周憶之心跳漸漸加快,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雙手,她低下頭,光潔的漆黑琴蓋上,倒映出一張年輕的紮起丸子頭的少女麵孔。

皮膚白皙,修長的天鵝頸,冷淡厭世的五官銳氣又驕傲。

是一張隻看皮相,人人都會喜歡上的漂亮的臉蛋。

擱在一邊的手機倏然亮起,是一條郵件新消息,發件人是父親周度,郵件的標題是:薛昔的資料。

再度看到這個名字,周憶之呼吸漏了一秒。

這一切都太過熟悉,熟悉到讓人血液上湧,仿佛命運的齒輪又重新碾過來一遍。

十五歲那年的深秋、枯葉、大雨,緩緩從山腰開來的黑色車子,即將被管家帶進門的少年。

……

周憶之意識到,她的時間,竟然倒流回到了重逢的那一天!

……

她的心臟驟然狂跳起來,比雨聲還要急,顧不上其他,她匆匆打開書房的門出去,連膝蓋被鋼琴的長椅絆了一下也無從察覺。

仿佛急於印證什麼一般,她踩著拖鞋,從樓梯上衝下去。

因為大雨,彆墅的大門緊緊關著,管家出了門,何姨正在廚房製作一些小點心。聽見她踩著拖鞋急促下樓的聲音,何姨急忙從廚房探出頭:“小姐,小心點兒,不要摔著了。”

周憶之看向何姨,何姨果然年輕了十幾歲。

她又看向茶幾上,擱著一座全省競賽獎杯,是她今早起來,聽說爸媽要回來時,假裝無意中擱在那裡的。果然,果然回到了那一天!

周憶之心臟激動與餘痛交疊,竟叫她在樓梯上,抱著膝蓋一屁股坐下來。

“小姐怎麼了?!”何姨驚慌失措地過來扶她。

“……我沒事。”周憶之終於從惶然中一點點清醒。

所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是真的。然而,現在時間倒流,她回到了一切最開始的起點,也是真的。

全世界對她最好的那個人還未來到她的麵前,還未因她的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而葬送掉他最好的一生。

一切都還來得及。

……

周憶之抹掉眼角的淚痕,看了眼牆壁上的鐘表,試圖回憶起上輩子管家是幾點將薛昔帶回來的,但努力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兒後,她沮喪地發現,她根本記不起來。

就連上一世相遇時的場景都很模糊了。

畢竟當時的哥哥於她而言,就隻是突兀出現在這個家的一個的外人。

她和管家、何姨三人在這偌大的彆墅生活了很多年,若不是父母每隔半年會分彆回來一回,周憶之幾乎都要記不清他們的麵孔。

她猶如一隻被遺忘在這裡的幼獸,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不討他們喜歡。

但突然踏進家門的一個外人卻令他們連連誇讚,格外上心。這令周憶之感到領土被侵犯、最渴望的東西也被奪走了。她很難不張牙舞爪,試圖將那個外人趕出去。

現在想來,當年年少的自己,實在過於惡劣。

其實周憶之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出現在門口的那個眉眼漂亮的少年時,並不全然隻是討厭的。

那時她的情緒很複雜,既有對於父母關注被奪走的恐懼,對少年的妒忌,還有一刹那的驚豔——她對他是好奇的,畢竟因為性格和家世原因,她幾乎沒什麼朋友,她以為自己會多一個少年玩伴。

但渾身濕漉漉的少年踏進周家的大門之後,看向她的臉上卻表情很淡,仿佛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這一下激起了周憶之的傲氣——這人寄人籬下,鞋子將地毯都弄臟了,不是應該討好她麼?可為何他卻脊背挺拔,全然沒有那個意思?

周憶之心中生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他先不理會自己的。

現在想起來,周憶之越來越覺得自己誤會了什麼。

她打開了父親發過來的薛昔的資料,將那些附件挨個點開來看。

上一世,因為不關心、不在意,她甚至冷漠地連附件的資料都沒打開過。

是後來才從學校裡的學生口中得知關於薛昔的身世的流言蜚語。

她的父親周度是個十足利己主義的商人,無故不會資助毫無關係的窮學生。

之所以將薛昔帶回家,是有原因的。薛家祖上從官,周家祖上從商,兩家爺爺有著舊交情。

三年前薛昔的父親還是海城的市長兼省委書記,在一場爆炸事件中處事不利被革職,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人舉報,發現其曾經貪汙受賄。

具體事情如何,誰也不清楚,就連周度能得到的信息也隻是比新聞上稍稍多一點。

薛父薛母財產被賠償掉之後,雙雙自殺,薛昔親眼見到父母跳樓,受到刺激過大,自閉失聲,被送至他爺爺那裡,改名換姓,他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從官二代淪落至貧困生。

三個月前,他爺爺也去世了,隻剩下一位老年癡呆的外婆。

周憶之的父親遵從海外的爺爺的意思,對薛昔進行了資助,將故人之子從外市接了過來,並為其辦理了轉學手續,安排其外婆住進了醫院。

這才是薛昔被帶進周家的開端。

周憶之當時沒有細看資料,也就不知道,而後從學校裡那群貴族子弟口中用嘲弄的口氣聽到的時候,對哥哥的討厭已經根深蒂固了。

但現在想來,少年薛昔在被管家帶回來之前,剛處理完爺爺的喪事,帶著外婆長途跋涉過來,已然落魄而疲憊,壓力將他壓彎了腰,他累得步履沉重,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可他猶如落湯雞站在周家大門前,仍然挺直了脊背,恐怕是想在自己麵前,努力體麵一點。

他身上有長途火車的氣味,餓了一天的肚子,怕靠近自己會被自己聞到,沒了好印象,所以遠遠站在那裡,沉默地抿著唇,看著自己不說話。

而當時的自己什麼也沒考慮到,隻脾氣被激起來,以為他對自己不屑,在他進門之後,就開始冷眼相對。

……

周憶之腦中關於上一世這一天的記憶逐漸被勾起,宛如泛黃被壓在箱底的書頁被重新找出來,她心裡空空的,有些難過,又有可以重來一世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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