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期末考試還剩半個月,放學後,薛昔接到了醫院裡護工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外婆清醒了。
隨著病情不可逆轉的加重,外婆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混亂,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而聽到護工說她清醒了,薛昔決定去陪陪她,這天便沒有送周憶之去補習班。
他擔心自己不在,林嘉宇又來找憶之套近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林嘉宇卻安分得很,周末雖然的確也來補習功課,但是卻僅僅隻是和周憶之一塊兒討論功課而已。
薛昔數次送飲料上樓,都沒見兩人說說笑笑功課以外的事情。
儘管如此,薛昔還是忍不住以兄長的身份委婉提醒過周憶之兩次,讓她好好學習,高考之前不要談戀愛。
隻是他每次這樣說,周憶之都眉開眼笑,樂得跟花兒一樣。
薛昔不明所以,又怕說多了引起她的逆反心思,於是隻能如同在心底埋了一根刺一般,看著林嘉宇每周來彆墅補課。
*
薛昔在醫院樓下買了些水果。
因為老人牙齒鬆軟,沒辦法吃脆的蘋果,於是他買了一些香蕉和草莓。
他拎著水果走進病房,外婆正靠在床上,戴著老花鏡,吃力地看書。
“外婆。”薛昔走過去,將水果放在床頭,笑著問:“你在看什麼?”
老人放下書,驚喜地看著他:“你來啦,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薛昔笑了下,他前幾天放學後剛來,隻是老人不記得了,他有些無奈,隻是笑道:“外婆,對不起,最近作業太多了,我以後經常來,我去給你洗點草莓吧,你等我
一會兒。”
他走進洗手間清洗草莓。
外婆在外麵和他說話。
因為記得薛昔搬去了周家住的事情,因而老人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問的無非是薛昔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薛昔說一切都好,老人這才放下心來,又叮囑了薛昔幾句。她又問薛昔未來的打算,可能是意識到自己不能經常保持清醒,所以趁著清醒的時候,就想多說一些。
薛昔拿著草莓清
洗,他垂著眸,看著從水龍頭流下來的水。
上一世薛昔對自己的未來規劃就很清晰,早點攢夠錢,還掉周家給外婆治病的錢,然後給外婆養老,他想學醫,大約是見多了親人一個個從自己身邊離開,薛昔對於死亡這件事,本能地有種抗拒,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規劃,是和周憶之有關。
他也的確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目標,讀了國內最頂尖的醫科大學,拿了全額獎學金,等待出國深造,隻是世事無常,有些事情是他沒辦法提前預料得到的,比如說外婆的早早去世,以及憶之的那場車禍。
而這一世,重生的那一天,他便也想好了這輩子的路。除了上一世的規劃之外,他還得在她身邊好好地護著她,讓她避免那些災運。這一世,唯獨與她之間的關係的緩解,是薛昔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他的眼裡情不自禁柔和起來。
看來,有時候命運對他也並非那麼薄。
“對了,之之呢?”外婆問道:“你們相處得還好嗎?”
薛昔回頭道:“挺好的。”
“那就好。”外婆朝著洗手間看去,猶豫了下,又說:“小昔,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離開周家,高考之後嗎?周家雖然是因為當年和你爺爺的交情,幫助咱們,但是長時間接受人家的饋贈也不好,外婆很怕成為你的拖累……”
薛昔自然明白外婆的一切顧慮。
當年年少時期的他高考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賺錢,還了周家的資助。衣食無憂久了,很容易放棄生存的能力。更何況,如果不還掉那些錢,他和周憶之之間根本無法談平等。
“放心吧,外婆。”薛昔道:“你不是我的拖累,你不要這麼想,照顧好你本來就是我應儘的責任,周家的資助我也會還掉,我會有能力好好照顧你們。”
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從少年嘴裡說出來,十分可靠,大約是他背影修長高大,給人沉穩的感覺。
外婆眼眶有些濕潤,點了點頭。
薛昔將草莓去了柄,洗好了,放在碟子裡拿出來,擱在床頭邊,外婆讓他吃,他扯了張紙巾,將濕漉漉的手指擦乾淨,說:“這周還沒見過醫生,沒聊過你的病情,我先去趟醫生辦公室。”
“好,快點去快點回啊。”外婆叮囑道:“不然待會兒我又睡過去了。”
薛昔點點頭:“嗯。”
*
薛昔沒有去補習班等周憶之,周憶之放學後,就從司機那裡聽到了薛昔外婆清醒過來的消息,於是讓李司機也把自己送到醫院去,剛好她很久都沒來醫院探望了。
周憶之進病房的時候,薛昔不在,從護士口中得知他去醫生辦公室了,周憶之就先在病房陪一陪外婆,順便等他。
這一個學期她來得雖然沒有哥哥頻繁,但是也<陸續來探望過外婆幾次。
所以外婆也已經熟悉她了,一見她進來,就趕緊招呼她吃草莓。
薛昔從醫生辦公室出來。
外婆的病情還是老樣子,記憶衰退得很嚴重,器官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衰弱,薛昔仔細看了下所有的報告,學醫的他再了解不過,目前唯一的治療手段隻能是補充營養,維持健康,醫學上沒有什麼好的治療手段。
他將報告折了一下,朝病房走去。
走到門口便聽見周憶之和外婆的聲音。
老人說:“薛昔是男孩子,多做點事情本來就是應該的,之之你彆和他客氣,有什麼事都找他,本來得到你父親幫助,我們已經很感激了,你讓他幫你寫作業也可以,體育課不想跑步也讓我們小昔幫你跑……”
又說了什麼薛昔聽不清。
薛昔聽見外婆的話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推門進去。
忽然聽見坐在床邊的少女輕輕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難過。
她道:“外婆,你彆這樣說,其實……”
“其實,其實是我欠哥哥的,如果沒有我,上輩子他可能……”
後麵的話周憶之弱了下去。
她看著滿頭白發的薛外婆,心中傷感,不隻是那些她對不起薛昔,其實在薛昔的外婆的事情上,她也很對不起他。上一世他外婆去世之前,她從未去探望過他外婆一次。
現在想起來,當時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剛剛成年的哥哥,會不會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呢。
薛外婆聽不懂她的話,說:“之之,你說什麼?”
周憶之鼻尖酸楚,搖了搖頭,沒再繼續那個話題,道:“外婆,我繼續給你念書吧。”
薛外婆點了點頭,慈祥地看著她。
*
病房外的身影漆黑眸子愕然,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身影被走廊的燈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也是僵直的。
醫院走廊人來人往,充斥著各種聲音,但他全然聽不見,有那麼一瞬間,薛昔腦中嗡嗡,空白一片。
他一開始便好幾次懷疑過憶之是否也是重生回來的。
但無論是筆跡,擅長的鋼琴曲,還是不動聲色、旁敲側擊地問她上一世的事情,她全都沒有流露出任何重生回來的跡
象。
所以他決定不再去思考那個問題。
或者說,也是逃避去麵對那個問題。
可現在他明白了,自欺欺人並沒有用。
原來,一切改變都是因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