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過死裡逃生經曆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變得格外惜命, 那種臨死前的恐懼和萬念俱空的感覺沒有人會願意再經曆一次。
樊伉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他還是死過一次的人, 就更加惜命了。
被剛正不阿的申屠嘉不留情麵地投進大牢裡, 又被呂媭念叨了好幾日的樊伉,終於消停下來了, 不再動不動就往外跑, 反而成天宅在家裡不出門,成天念書寫字,讓樊噲夫婦和府中的下
人全都鬆了口氣。
太好了!
郎君總算不折騰了。
偶爾經過郎君的屋子, 還能聽到裡頭郎君和無名公子爭論的聲音,雖然聽不太懂他們爭論的都是什麼, 不過感覺應該是很了不得的東西。
樊伉畫完最後一筆,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把筆一扔,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活動了一下已經僵掉的脖子, 得意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老子終於畫完了!”
無名推門進來, 正好看到樊伉插腰仰天長笑的姿態,十分無語。
“郎君何事高興?”
樊伉將桌上的黃草紙分章疊好, 獻寶一樣遞給無名:“看看。”
無名立刻無比珍惜地接了過來, 手指還下意識地在粗糙的紙麵摩挲了好幾下, 那神態仿佛他摸的不是一張粗糙的黃草紙, 而是個絕色美人似的。
樊伉被自己的腦補內容惡心到了,一陣惡寒。
“珍貴的黃草紙本來就該這樣拿來寫畫的,以後切不可用來當廁籌了。”見樊伉終於改邪歸正,無名心下大慰。
“再說吧。”樊伉朝天翻了個白眼,心想黃草紙本來就是用來擦屁股的,誰會拿黃草紙寫字啊!
之前最先造出來的那張黃草紙早就被他擦屁股用掉了,不得已樊伉隻好又用瓦片刮了一個月屁股。
上個月閎翁又造了一批黃草紙出來,有三十張之多,分了一半給呂媭,本想剩下的那一半足夠支撐他擦屁股用到下一批黃草紙出來,結果蕭何和張良不知道怎麼知道了他家又有新紙了,
兩人結伴到家,硬是從他手裡把剩下的那一半紙張給搶走了。
樊伉自然不從。
結果那兩不算老的老頭居然一點不顧情麵,捋起袖子追著他打,他娘呂媭看他被蕭何張良追著落荒而逃的樣子,不僅不幫忙,反而加入戰團,一起正氣凜然地數落他暴殄天物的行徑。
明明她自己拿了黃草紙也是為了擦屁股來的!
在經過男子雙打,逃跑抵抗,男女混合三打,抵抗無效屈服等一係列非常規的討價還價方式之後,兩個老東西仗著自己輩份高年紀大硬是不要臉地搶走了樊伉大部分的黃草紙,隻給他剩
下了兩張。
這兩張還是樊伉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及,最後表明是用來畫圖寫書之後,那兩老東西才不甘不願地留了兩張給他。
要不然肯定一張都不給留!
就這樣搶了東西不算,臨走的時候還氣他,說搶他東西是為了他好,不然像他那樣糟蹋好東西是要被老天爺責怪的!
看著人模狗樣的,結果一個個的全都是強盜!就知道搶他一個小孩的東西。
樊念心中憤憤,剩下的兩張黃草紙自然不能拿來擦屁股,被他拿來當草稿紙畫圖了。
黃草紙當廁籌好用,用來寫字就很不美妙,尤其是當樊伉的毛筆用得不那麼好的時候,畫出來的圖紙就更顯得不那麼漂亮了。
“不說這個了,你看看有沒有哪裡需要改動的地方。”樊伉不想和他爭論黃草紙和廁籌哪個更重要,帶點獻寶的心情催促著無名快點看他這幾天畫出來的傑作。
他畫的是棚戶區的作坊分布圖,整塊地被他按功能劃分成了作坊、宿舍、食堂,娛樂幾大部分。
無名本來就是接受的兵家教育,放到現代也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樊伉的規劃圖又很細,要看懂規劃圖並不是很難。
比如鐵字,那肯定就是鐵匠鋪;紙必然是紙坊;宿肯定就是小郎君之前建的宿舍,食就是無名早已經體驗過的人民大食堂,這個娛嘛,樊伉略一解釋就明白了。
雖然無名並不明白為什麼作坊還要安排專排給匠奴們放鬆的地方,但小郎君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這個娛樂肯定是很有用的。
“那當然了。”樊伉得意地直點頭,“人又不是機器,會有疲累低落的時候,這個時候出去踢個球,唱個歌跳個廣場舞,效果很不錯的。”
“大家心情愉快,積極性就會得到提高,也能提高生產效率,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想啊,家裡喂的牛,想讓他乾活,還得讓他吃飽才行,要不然乾活不利索,更何況是人呢?”
無名隻覺得郎君這話哪裡不對,卻又覺得郎君說得似乎有點道理,十分矛盾。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家的積極性得到提高了,就會主動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去,積極主動地勞作,這可比被動麻木地勞作有用多了。”
這一句無名沒有聽懂,因為郎君總是會時不時地碰出些陌生的詞,大約神仙們也是這樣講話的吧。
“造近水源的地方我打算拿來做紙坊,這樣用來泡造草的紙啊樹皮啊也方便,而且是下遊,食堂和宿舍在上遊,不會影響人們用水。在這塊建個大熔爐,平時可以打點農具鐵爐子什麼的
。最靠邊的這個角落,下風處,而且比較偏僻,可以建水泥作坊,不要問我水泥是什麼,我現在隻想告訴你,這是一種可以拿來鋪路建房子的東西。靠近山腳下我打算建一排豬圈和雞舍,再
養些狗,平時讓大黑帶著去山上放豬,省糧食,雞也可以放到山上去啄蟲子。雞孵出來後,大約四個月就可以下蛋了,這樣作坊也有蛋吃,如果養得多了,還可以拿去賣。這裡離長安城不遠
,產的蛋不管是在櫟陽還是長安賣,都能賣得掉,賣不掉的可以醃鹹蛋,這樣一年四季都有蛋吃了。”
“周圍也有不少荒地,到時候如果有多的人手,多開墾些田地,不管是種糧食還是種菜都行……”
樊伉越說越高興,直到最後隻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無名都沒有應答了,才扭過頭去,看著無名默默無語的表情,摸了摸腦袋,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話太多了?光聽我一個人
說了。”
“不,我喜歡聽郎君說這些,郎君懂得真多。”無名道。
聽郎君這麼一說,這哪是作坊,分明就是一個世外桃源了。
樊伉摸著腦袋,哈哈一笑:“這都隻是設想啦,其實我還有好多想法,不過現下不急,慢慢來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試著燒玻璃,建個玻璃暖房,喜歡什麼就種什麼,這樣一年
四季都能吃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那才是他最想要的東西。
樊伉嘿嘿一笑:“你能聽懂?”
有時候他一高興起來,說話也沒個顧忌,很多現代很常見的東西放到現在人們根本不了解,也無法想象。
比如他說火車,樊伉敢肯定呂媭他們腦海裡一定是無數頭牛拉的超長版牛車。
比如他說電視,可能在呂媭他們心目中就是類似皮影戲的東西。
話說漢朝到底有沒有皮影戲來著,他也不清楚。
這是時代的局限,並不是說漢朝人不聰明沒見識。
無名沉默了一下,老實道:“大部分都能懂。”
也就是說還有小部分不懂了。
“好吧,我以後說話儘量用能懂的方式說。”
無名點頭,問:“郎君說的那些水泥鹹蛋,也是做夢的時候在那些神仙們住的地方看到的嗎?”
樊伉點頭:“是啊,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知道的。”
“以後這樣的話最好還是能不說就不說。”無名一臉嚴肅地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過鋒芒畢露,對郎君不好。”
聽到無名這麼說,樊伉十分驚訝。
在他印象中,無名是一個非常沉默內斂的人,很少像這樣直接發表自己的意見,尤其還是對樊伉的事情指手劃腳。
樊伉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有那個係統大神在,他肯定不會這麼著急高調了。
等到時機成熟,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潛移默化地改變才是他最喜歡的方式,就像培育優良品種那樣,年複一年,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改變。
但,奈何係統坑爹啊!
看樊伉一臉鬱悶的表情,無名不由笑了笑,伸手揉了他額頭一把,道:“算了,郎君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彆的事都不要管了。”
樊伉驚訝地看著他。
其實無名的相貌偏溫柔,隻是平日清醒時總是板著臉,氣質太過冷漠,給人一種高高在上冷漠不可親近的錯覺,像現在這樣微微笑著的時候,那種溫和的氣質就顯現出來,配上溫柔的桃
花眼,讓人打從心底裡忍不住想要親近。
“無名兄你平時真應該多笑一笑,比你板著臉的樣子好看多了。”
當然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人的長相有點不合適,但奈何樊伉讀書的時候語文水平就差,作文更是不及格,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合適的詞來形容,就是覺得漂亮。
而且無名今年也才十六歲,都不算成年,隻能算少年。
長得好的少年人本來就會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