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兄不在, 又沒有火榻, 一晚上睡到天亮,被窩裡依然凍得跟冰窖似的, 讓樊伉連賴床的念頭都沒有, 早早地爬了起來。
院子裡的人早已經起來了,人影綽約, 小灶房那邊亮著微弱的火光, 空氣裡飄浮著一股淡淡的肉香。
樊伉來看望呂澤,帶了幾車禮物。
其中有呂雉和呂媭姊妹倆托他送過來的,也有他自己準備的。
呂雉和呂雉準備的都是金和絹布這類貴重物品,樊伉自己準備的禮物就接地氣多了——各種各樣的肉乾。
他來舞陽之前就把櫟陽府中放養的雞豬羊宰殺了大半, 做成了肉乾,全帶去了舞陽。
知道呂澤在軍中生活艱苦, 樊伉來碭邑的時候, 又把大半的肉乾帶過來了。
軍營裡生活清貧, 將士們平日操練本就辛苦,吃的又很簡陋,又趕上大軍北征剛還,這個時候彆說肉,能有口吃的不餓死就不錯了, 所以樊伉帶過來的這幾車肉乾很是受歡迎,以至於才一個晚上過去, 大家對他的態度就轉變了不少。
如果說剛到大營裡的時候, 樊伉給將士們的感覺就是一個代表麻煩的紈絝, 那麼現在樊伉在他們眼中就成了有錢有眼色還很會做人的紈絝了。
那麼幾大車肉乾,得殺多少牲口啊?一般人家根本都養不起。
所以當院子裡的衛士們看見樊伉起來的時候,還非常熱情地邀請他一起參加訓練,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昨天在接到樊伉的時候還滿心嫌棄。
跟著院子裡的護衛活動了兩圈,覺得身上暖和了些,看到呂澤的屋子裡已經亮了燈光,估摸著呂澤該起了,這才去看望呂澤。
才到呂澤門前,就見薄薄的濃霧中立著一道削薄的身影,手裡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薑侍醫。”樊伉雙手農民揣,非常自來熟地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薑侍醫正和守在呂澤門前的衛士說著什麼,冷不丁聽到後麵有人叫他,頓時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樊伉,才仿佛是鬆了口氣般。
“原來是興平侯。”
樊伉的目光掃了一眼他手裡捧著的藥碗上麵,說:“這麼早就給舅舅送藥過來了?”
薑侍醫的眼神閃了閃,說:“昨日我和幾位同僚商議一番,重新擬了個方子,想來對將軍的病情應該有用,這才早早地熬好了藥送過來,希望將軍服了藥能儘快痊愈。”
“這樣啊。”樊伉道,“正好我也要去看望舅舅,我替你拿進去吧。”
薑侍醫端著藥碗的手一抖,幾滴湯汁蕩了出來,濺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直哆嗦。
“不、不用了,這是新擬的方子,還要觀察將軍喝藥後的反應。”
樊伉:“……”
也就是說這碗藥隻是他們的試驗品,藥效什麼的根本就不敢保證的麼?
還能不能更坑一點?
樊伉內心直呼坑舅,卻又不好說什麼,畢竟千百年來,不管什麼技藝都是這麼一代又一代逐漸摸索探求而來。
他一個外行還是不要去指導內行,忙裡添亂了。
“辛苦薑侍醫了,他日舅舅身體恢複,定要好好感謝薑侍醫才是。”
薑侍醫的表情更驚恐了:“不敢,興平侯說笑,這本就是老朽的份內之事,隻可惜老朽無能,將軍的病情拖到如今還未曾好轉。”
他有這麼可怕麼?
樊伉滿腹狐疑,正要開口,就聽屋子裡傳來呂澤的聲音。
“誰在外麵?”
“是我,舅舅你醒了?”樊伉連忙道。
“原來是伉兒,進來吧。”呂澤的聲音帶著倦意,不甚有精神的樣子。
樊伉有點擔心他,推開門走了進去,薑侍醫捧著碗跟在他身後。
呂澤坐在案幾前,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毛裘,左手托著一冊竹簡,眉頭緊鎖,看樣子已經起來多時,當然也有可能是通宿沒睡。
不過樊伉寧願自欺欺人地選擇呂澤隻不過是起得比一般人要早而已。
“將軍,藥熬好了。”薑侍醫察言觀色,見縫插針地說了一句。
呂澤眼皮也沒有抬:“放著罷。”
聞言,薑侍醫上前兩步,將藥碗放至案幾上,然後垂手侍立在一側。
呂澤沒有理他,抬起眼睛看著樊伉:“怎地起這般早?聽你阿母提起過,你每日不到辰時不會起的,可是軍營條件簡陋,住處安置得不好,你睡不習慣?”
那可不!
沒有火炕,沒有火爐子,連上炭盆都沒有,一個人睡在冰冰涼涼的榻上,這要是他跟彆人一樣也穿的開襠褲,腚都要凍僵了。
說到這個,樊伉又有話說了。
“舅舅,這屋子也太冷了,你還生著病,對你身體可不好。”
呂澤隻道他冷,隨口道:“一會兒讓禹肇給你送兩盆銀炭過去,忘了你體弱畏寒,受不得凍。”
樊伉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呂澤現在這副病怏怏的模樣,倒好意思來嫌棄他體弱。
“舅舅營裡該有不少匠奴吧,叫兩個過來給舅舅盤個火榻。”樊伉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本來病人就該注意保暖,天氣那麼冷,呂澤還住在像冰窖一樣的房子裡,每天還要操心公事,能好起來才怪。
對他的好意呂澤卻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非常不客氣地拒絕了。
“將士們都在耐著嚴寒辛苦訓練,我為身為一軍主帥,又豈可沉迷於享樂。”
睡個火炕就叫享樂了?
樊伉表示真的是“富貴”限製了他的想象,原來享樂還可以這麼定義的。
“盤個火榻又不麻煩,一天就能砌完,燒兩天等乾透了就能睡了。若是舅舅覺得自己在享樂內心不安,大不了等舅舅身體好了再把火榻拆掉也不遲。”樊伉勸解道,“本來生病的人就要注意保暖,不然隻會越拖越嚴重,若是舅舅病倒了,那些一直跟著你的將士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禹肇一聽,也跟著點頭:“興平侯說得有道理。屬下理解將軍想要和將士們一起吃苦的決心,然而也不用急著這兩天,等您身體痊愈了,想怎麼吃苦都行。”
呂澤麵色一端:“男子漢大丈夫,當持三尺劍,守土開疆,掃平四夷,豈可說是吃苦?!”
樊伉:“……”
他有罪,他就是一個隻知沉迷於享樂的紈絝混球。
聽他們甥舅倆越扯越離譜,禹肇的一張大胡碴子臉禁不住抽了抽,目光下意識地朝著樊伉掃了過去,打斷他們道:“將軍,藥都快要涼了,您還是趁著溫熱先把藥喝了吧。”
呂澤正要端起碗一飲而儘時,薑侍醫卻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將那碗藥搶先端了起來,禹肇對他怒目而視,薑侍醫連忙解釋說:“禹偏將,這藥已經涼了不好入口,我拿回去重新煎一副,再給將軍端過來。”
禹肇手一擺,道:“快去吧快去吧!”
薑侍醫端著藥碗出去了,呂澤想是也聞到了空氣中的肉味,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說:“你彆是把家裡留著今年要吃的肉都帶過來了吧?”
昨天營裡那些小兔崽子們搬肉時歡呼的那個高興勁兒,活似幾百年沒吃過肉一樣的,他坐在屋子裡聽著都有點臉紅。
“哪有。去年我讓人在家裡養了不少豕和羊,還有一些雞鴨,全殺了做成肉乾帶過來。這兩年花銷有點多,也沒彆的東西可以拿來送給舅舅了,舅舅可彆嫌棄。”樊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對於自己帶著幾車肉走親戚的事感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