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怎麼會追得這麼快?
情況危急,已經來不及細想,周瑜能從江霧翻出草船,能在水麵點燃火花,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曹操立即下令繼續北撤。
兵荒馬亂的一瞬,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在施令的曹操臉上,李隱舟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忍著劇痛以健全的一腳猛地蹬力,如蓄勢的彈簧般一躍撲入長江之中。
隔了江濤的怒號,曹營憤怒的聲音益發遙遠、模糊。
冰冷的江水迅速沒過頭頂。
再堅持一下,李隱舟在心中對自己道——
吳軍已經到了,那些將領或許還記得他是誰,那一箭沒準正是為了救他。
皎月碎了滿江,明晃晃的光線透過深藍的水幕映在眼簾,視線在下墜中逐漸陷入一片白芒的虛空。
……
再度轉醒的時候,眼前是一片赤色的雲霞,火燒雲熾烈地漫卷了整個天穹,映出滿江灼灼的紅光。
不遠,一道黑色的剪影大剌剌坐在江畔,一手扶劍,另一手掌地,仰首鬆懈地沐著江風。
斜陽勾勒出深邃的一張側臉,纖長的眼睫在風中疏懶地眨動。
一匹戰馬悠然地垂首吃草,偶爾將馬尾蹬散開。
李隱舟吃力地撐起身,乾澀的喉嚨扯了扯,片刻有些認不出經年不見的少年:“淩……小將軍?”
淩統轉過臉,十分瀟灑地起身走近過來:“好久不見啊,李先生。”
直到他的身影投在臉上,李隱舟才有一種真切的獲救的餘悸在心中細密地蔓延開。
左腿膝蓋上的痛意後知後覺地爆發出來,撕開泥濘的衣衫,傷口已經被泡腫的皮肉擠得蒼白模糊。
看起來不太好縫。
淩統的臉色卻是一暗:“他們動刑了?”
李隱舟點一點頭,勾出一抹略勉強的笑,抬頭對淩統道:“有酒麼?”
江水的寒冷有效地降低了感染的風險,但滋生的病菌卻已經潛伏進了腫脹的血肉中,為了防止這條小命丟掉,還是先用最原始的方法簡單清創最安全。
淩統解下腰間的酒拋給他。
李隱舟用嘴咬掉葫蘆塞子,一麵狠下心往膝蓋上澆去,一麵擰著眼皮看向淩統:“是都督讓你救我的嗎?”
手腕轉動的一瞬,痛楚順著血管爬到腦門,他額角的青筋猛烈地一抽。
在這一刻李隱舟有些真切地欽佩曹操,要怎樣強大的意誌力,才能數月如一日地忍著病體殘軀的煎熬做出巋然不動的表情?
淩統滿臉心疼地瞧著淌了一地的酒:“你也太會給自己找麵子了,都督哪知道你在曹營?前幾日陸都尉寫信來,說你此刻極可能伴曹操而來,托我沿著他們的退路找找你是死是活。就為了找你,我都沒去追敵!”
是伯言?
看來臨行出發鄴城前給陸議的那封信還真救了他的小命。
李隱舟丟開空蕩的酒葫蘆,打量淩統深皺的眉:“你就不怕我真的投了曹營?”
淩統奇怪地瞟他一眼:“你會麼?”
李隱舟對上他坦蕩得一覽無餘的目光,不由笑:“多謝你……”
“那一箭”還未出口,他的聲音驀地打住。
淩統此前不知道他受刑,那一箭未必是他放出來的。
何況吳軍怎麼可能步步緊貼著撤退在最前的曹操?
再者,那一箭既已可以精準地射穿行刑人的手腕和短刀,何不索性直接取了曹操的喉嚨?
心頭的疑雲慢慢地積聚起,晦暗的回憶中,似乎有另一道若隱若現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還未來得及想清楚,一聲利落的“不必”落儘耳朵,視線陡然天旋地轉,一雙強健的手提起他的腰,丟麻布似的把他摔上馬背。
淩統拍拍馬屁股,走在前頭。
視野中唯有他迎風颯颯的背甲。
“既然醒了,就趕緊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追擊。”
李隱舟眨一眨眼,盯著淩統挺拔的背影、落拓的步伐,不由磋牙。
幾年沒挨毒打,年輕人還挺橫。
……
在馬背的顛簸中,李隱舟很快跟著淩統回到北岸的大營。大火燒空了連日的陰雲,長空如洗,唯一盞月孤高地懸在天頂。
激流拍著亂石,浪濤衝碎薄冰,響亮地奔騰與天地之間。
雪停了,潮濕的地麵布著淋漓的血跡。
戰場已經被略做打掃,但僅僅是搜刮了用得上的軍需,不遠處挖開一個碩大的坑洞,士兵一鏟一鏟往裡頭填著土。
正凝目深深注視著,一道銀亮的鎧甲落在眼前。
淩統放慢了腳步,腰間的長劍哐當碰著馬鞍。
他垂下眼神,低聲交代:“待會見了周都督你實話實說就行,周郎和你算舊相識,不會為難你。黃都督這會還在病榻上,估計管不著你。”
李隱舟不由好奇:“黃都督受傷了?”
淩統卻咧著牙笑得開懷:“以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