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溫熱的血順著慘白的手臂淌下,濺在石板上,也將司馬懿的視野染得緋紅,令他本就陰森沉鬱的目光,又染上幾分嗜血的狂潮。
張遼一騎當先,打馬府前,請諸位太妃先行避開。
他自己卻依然手持利刃、跨著戰馬領於軍前,眼神同樣冰冷肅殺地回視如今位極人臣的督軍司馬懿。
司馬懿鼻側忍不住地抽動,耳畔一派兵刀的喧嘩退去,隻餘風聲獵獵不絕。
他要殺曹植,絕非衝動或者泄憤之舉。
臨淄侯畢竟是姓曹的。
有太後及張遼一等老臣撐腰,隻要不生事端,曹植保住爵位、重回政局是早晚的事,到時候不管他與新帝曹丕如何相協相鬥,都不會容他司馬懿這個外臣分走曹氏權柄。
值得慶幸的是,這曹子建也是腐儒一個,偏在這節骨眼上惹禍上身,給他平白送上斬草除根的機會。
若不趁機下以殺手,等他當真醒悟過來棄漢忠魏,就等於給自己留了個背景強悍的敵手。
因此,此人萬萬留不得。
曹公眼力毒辣啊,司馬懿也在心中微哂——
曹丕與曹植都比不上他們父親一半睿智精明,卻各自繼承了他的一分性情,曹丕得其冷酷果毅,曹植得其仁慈悲憫。定下曹丕為繼承人,或許是因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的秉性,深知不管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自己的小兒子終將會泯去恩仇,報以蒼生。
反之,若是傳位曹植,則會令曹丕生出反心,勢必使兄弟相殘至一方敗亡。
可惜,魏王天衣無縫的籌謀終是算漏了一城,低估了他司馬懿!
司馬懿不由勾起一絲冷笑。
年輕的主上尚未參透曹公數十年布局的玄妙,還沒有真正從世子競爭者的身份中走出來,以皇帝的胸懷氣度把持調度這天下的每一分權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濟濟,皆是人臣!
楊修一黨儘數誅滅,臨淄侯曹植已為他手中棋子,早就沒有反戈一擊的餘地與本錢,本可以將其用來牽製外臣、平衡權勢。
也正因此。
必趁其被曹植惹得怒火大熾的時候再吹一股風,令他在積鬱了十餘年的嫉恨支控下先下狠手,替自己除去今後的大敵。
這也是他以督軍身份親臨丞相府的原因,這事並不是為曹丕出氣效忠,而是他司馬懿進一步全控朝政的關鍵一棋。
誰知半道生變。
究竟是誰從中作梗?!
他滲血的目光透過重重密遮的盾甲,越過張遼寒光凜冽的鎧甲,落在他身後目光震動的曹植身上。
曹植身側,還站了個人。
削薄高挑,衣著樸素,壓低的鬥笠被煦風靜吹,偶然露出一絲明爍的目光。
隱約可見其唇齒微動,似在對曹植耳語什麼。
司馬懿心頭頓生不妙。
隻見曹植將廣袖一攏,掌中似握緊了什麼,緊扣的手慢慢施以力氣,將指節握至蒼白。
啪!
靜默的空氣中傳來堅物摧折的聲音。
兩軍對峙的關頭,竟是誰也沒注意到曹植這最關鍵的人物在做什麼,乍然聽到此聲,不由紛紛轉了目光看向形影狼狽的臨淄侯。
也就在此時,曹植將折斷的羽箭一拋,攬袖闊步向前邁去。
畢竟是天潢貴胄、君侯驕子,神色肅冷眼神堅毅,這一刻周身散發出來的威嚴氣魄,令聚攏的魏兵自覺散出一條小道。
他步下階梯,至張遼身後一階定定站住,眼神居高臨下逼向司馬懿,竟隱約含了磅礴怒意:“禦史對此案沒有定論,廷尉尚未下罪名,陛下更不曾削我爵位,孤依然是臨淄侯,豈容爾等庭前放肆!”
這一刹那在他身上迸發的凜然與從容,是司馬懿未曾想到,更從未見過的。
他自詡勘破人心,卻也忘了這曹子建也是曹操的兒子,經驚濤、曆駭浪,又豈是能輕易被磨難摧折、被風霜擊垮的?
可就在一刻以前,他還不過是個一心死誌的醉漢,眼神渺無光芒。
這一切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風拂起。
那千軍後的淡淡身影隨風微動,露出的半張臉對司馬懿勾起一抹和煦笑容,仿佛是在和這個老熟人親切打著招呼。
司馬懿冷光閃動的視線一錯,一時心血急湧,霎時間衝至額頂!
他認出來了。
又是這賊心不死、禍害萬年的吳狗!
又是他李隱舟!
不等他從震驚與急怒中醒過神來,曹植冷沉的聲音再次傳來:“督軍口口聲聲以聖詔拿人,詔令呢?”
此言一出,司馬懿幾乎嘔出血來。
自古皇室廝殺兄弟相殘,都是先動殺手,再昭天下,誰還會頒個詔令公然示之,專程給滿朝文武、舉國百姓罵一席?
即便是昔年漢帝要殺曹操,也不過是暗地授予衣帶詔,怎麼可能大白於天下!
此刻曹植尚在張遼保護下,塵埃未曾落定。
卻要他先交出新帝弑兄的證據?
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