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圈望向曹植的眼神,已不止是震驚了,就連曆經沙場的張遼,也眼含欣慰。
這簡單一句話反打得司馬懿進退兩難,不交便是假傳聖旨、滋生事端,交出來,便是陷曹丕於廢禮忘法、弑親不仁的難堪境地。如今此地不止有曹植一人,還有他張遼手下親兵、護子的太妃以及一些勇敢出聲的百姓,一人有一家,牽連無數,他司馬懿要滅口,恐怕也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能在極度劣勢、生死關頭下重振旗鼓、冷靜克敵,臨淄侯曆經厄難濯洗,踏過不平命運,在這一刻終現鋒芒。
司馬懿陰沉著目光,片刻不語。
既不回答,也不立刻動手。
已有機敏的小兵趁著對峙的分毫,溜去皇宮報信,將這變故呈給曹丕。
曹植身如勁鬆,冷傲俯視著他,卻也不出一聲。
兩軍一時僵立。
所幸丞相府毗鄰皇宮,抄小道來去不過半個時辰,小兵便傳來了皇帝的密詔,對著難掩不善的司馬懿悄悄低語兩句。
司馬懿神色再度變化,眼神幾乎可以擰出血來,卻在一個調息後垂下了緊握的手,對周遭士兵低道:“回。”
千餘士兵迅速收兵。
哢噠的腳步聲潮水般褪去。
司馬懿回看一眼站在台階上靜立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冷沉的笑意,卻是一字不語,隻隨軍快速撤去。
曹植也不追擊,隻快步踏下階梯,臉上的冰霜儘數融去,斂起紛亂的衣角,朝著所有護他曆劫的將士、太妃和百姓誠懇一拜。
“植本孤介,幸得諸位路鳴不平、拔劍相助,今日俠骨豪情,植畢生不忘。”
張遼立即將他扶起:“是非公道,唯乎人心,今日公子能脫身險境,是眾望之歸,也是因果相循。”
這話既是寬慰,也是警示。
他們之所以敢拚死一護,並不為功名利祿,也不為營私討好,隻因他數年來宅心仁厚、種下善因,得此善報。若還一位沉溺在悲切中做出不法的事情,無益於黎民蒼生,那麼誰也不能再救他於水火之中。
曹植神色一肅,沉道:“張公用心,孤都明白了。”
將之羈押丞相府,是引蛇出洞。
留待司馬懿刀兵相逼,更是為了令他終能頓悟!
而在死生一刻,出言點醒他的……
他轉眸回往丞相府高高的台階,以低勢往上看,果然看見那鬥笠下熟悉的麵孔,正微笑看著某處。
曹植順著他的視線而去,卻見是方才仗義執言的環夫人。
想來是二人早有計劃,直等把他逼到絕境,才伸出援手。
曹植微微一笑,倒也不去多想。
司馬懿的兵馬撤去之後,張遼的親兵也大多打道回府,餘下值守的森嚴看管丞相府、安撫沿途受驚的百姓。
一時間人聲散去,風聲靜悄。
李隱舟深深看向階下那清麗的身影,久久不語。
今日的一切應對與發作都在計劃之中,唯獨環兒的出現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們能擰成一線對付司馬懿,本就是利害相關。
曹植一死,則曹家舊臣更受打擊,司馬懿獨攬大權,是故張遼必出手;親子相殘,必有一敗,太後也終不會坐看此事;而曹丕殘忍,曹植仁厚,若無曹植的保護,異母庶出的弟弟更不安全,因此太妃們也敢於一拚。
對吳而言,詭計多端、足智多謀的司馬懿也是曹氏爪牙、千裡之害,不可不除!
是以,他廢不了多少口舌,幾方遊走一圈,便很容易地促成了此事。
這一場對抗注定以眾敵寡,司馬懿輸在人心向背。而李隱舟自己未曾想到的是,自己刻意跳過的環兒竟肯率先挺身而出,率領太妃立於兩軍之中拖延住司馬懿的攻勢。
此番奔走,他本想全其心願,幫這些太妃保住仁善待親的曹植。
若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她其實沒有必要出這個頭。
他的傻妹妹啊,嘴上說得那樣無情,卻用環夫人這個身份,同樣保護著她遙遠的故土江東。
暮色漸落,和風緩緩,天邊一抹赤金的斜陽將雲層點染上絢爛晚霞。
環夫人及一行太妃坐上馬車,隨著悠長“籲——”的一聲,馬蹄踏碎塵土,揚起一地輕煙。
那搭下的車簾,也便掀開一角。
李隱舟正準備回首,忽見環夫人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兩隻手指壓在唇角,用手牽起一個俏皮的笑容。
他眨了眨眼,轉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宵風揚起淩亂的額發,視野裡那張俏麗溫柔的麵孔漸漸模糊在一片爛漫霞光中。
李隱舟摘下深壓的鬥笠,勾起唇角,對著那愈行愈遠的車碾展以笑容。
……
於此同時,街角處,圍觀的百姓也在魏軍的安撫下散入各家。
誰也未曾注意到高高的屋簷上,一襲黑色的剪影蹲踞已久。
終於看完這相府門前的好戲,那人將架好的□□一收,轉身沒入沉沉夜色。
“秉將軍,今日臨淄侯府前……”
到了住處,他落筆寫了幾字,又有些頭痛地丟下筆,想了一想,還是將竹簡丟進火塘裡頭。
一瞬的焰光照上他的眼膜,將那沉沉的目光鍍上一層閃爍的光點,也映出他勾起的唇角與頗有興味的笑意。
身側的小兵畢恭畢敬地請示道:“今日丞相府前的事情,不回報趙將軍麼?”
“算了,這等小事不必驚擾他老人家。”他大大咧咧往後一仰,靠著牆壁打起盹來,“何況我看那李先生能折騰得很,一時半會死不了,我們還是改日動手好了。你,盯緊點,可彆讓人死在那司馬懿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