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低頭向暗壁(2 / 2)

[秦]秦獅 蒼策九歌 7336 字 8個月前

“呂不韋大人安排了好幾路疑兵,”青年停頓,緊接著卻又換了說法,“呂不韋大人安排了好幾路人前往秦國,剛才車隊也被拆開了,他們不知道您究竟在哪裡。”活著還有很大的可能認為他們要的人還在馬車之中。

所以此刻追在他們身後的人,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已:“公子莫怕,”青年的聲音沉穩,“翦會護送您回到鹹陽的。”

在趙國一直被惡意包圍的生活,讓趙正下意識的想要試探這個青年究竟所圖為何。但就在他想要試探青年,想要詢問青年事成之後希望得到什麼賞賜的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了白舒的嘲諷。

你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給不了。在你有足夠的能力之前,你什麼都做不到。

就在這一刻,嬴政才從‘我要回秦了’的興奮之中緩過神來。他意識到了自己歸‘家’的路途或許不會如同他所想象的那樣順利,這種茫然,這種不確定,這種命運要寄托於他人之手的漂浮感,讓他感到不適。

白舒再一次說對了。

趙正閉上眼聽著身後逐漸靠近的馬蹄聲。

白舒再一次說對了,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無法許諾。

“你是呂不韋的門客?”在馬蹄聲越發靠近的時候,趙正抬起頭看著青年略帶胡渣的下巴,“不,你不是呂不韋找來保護我的。那麼你是是父親派過來的人呢?”

他不會是呂不韋的門人,呂不韋要他們函穀關見後一並去鹹陽,但這個青年卻堅持要把他帶到鹹陽去。雖然最終的目的都是相同的,但是這其中卻是有天壤之彆的:“你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青年差異的低頭看了一眼趙正,不知是在驚異他的敏銳,還是驚詫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有閒心想這些事情:“都不是,”他說道,“我隻是一個遊俠。”停頓,似乎擔憂這樣還不足以完全取信於趙正一般,他繼續說道,“你的父親交錢,讓我來保護你的。”

在趙正的記憶裡,遠赴趙為質的異人很早便以脫身離開邯鄲回到鹹陽。雖然趙姬每隔幾日都會告訴他,他的爹一直在記掛他,也總會有一天將他們娘倆接到鹹陽去住,去享受榮華富貴。

但是日複一日的重複話語,日複一日的無望期盼,讓趙正早已不再抱有希望。那些虛無縹緲如空中樓閣的承諾,那些乾澀又單調的形容與從未見過的描述,於趙正來說還不如一個烙餅,一個鳥蛋來得更為實在和心動。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逐漸懂事長大,他開始埋怨。埋怨異人對他們母子的不聞不問,埋怨他自出生開始便是質子的身份,埋怨秦對質子的冷漠,埋怨他自降生始就與他人截然不同的命運。

可到了現在,到了這種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告訴他,他的父親竟然一直還記得他?

“他……”趙正張嘴,聽見了自己乾澀的聲音,“他還記得我麼?”

青年未能回答,他單手持韁繩,空出來的那隻手猛然壓住了趙正的腦袋用力向前一壓,他自己的身子也向前傾俯,將趙正夾在了他與馬匹之間的狹小縫隙之中:“小心。”

趙正聽見了破空的聲音,那是弓箭飛行劃破空氣的聲音。

“看起來事情不太好啊,”青年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們現在可不像是想要留你性命的樣子呢,這可真是我所設想中,最糟糕的狀態啊。”

“抱緊了,”青年再次直起身,手中是不知何時抽出的長劍,“要是不小心摔破了哪裡,翦可不會負責的。”他笑嘻嘻的態度和緊繃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正尚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壓在身上的力度忽然消失,就連青年與他身體其他接觸的地方也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夜晚空氣的微涼。

身後是金戈相撞的清脆碰撞聲,可趙正不敢抬頭,身體下意識的抱緊了馬脖,雙腿夾著馬腹,讓自己緊貼在馬的身上,不被顛出去。他隻能任由那馬匹自己越跑越遠,身後乒乓之音慢慢遠去。

如果他會騎馬就好了,如果他和白舒一樣能打就好了,如果他已經是個大人就好了……

趙正緊閉著眼睛,這樣想到。

失去了控馬的人,一直處於告訴奔跑的馬匹逐漸放緩了腳步,馬匹最終停在了小路的一側。身後並沒有追兵的聲音,周圍安靜的隻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也就在這個時候,第一次騎馬的趙正才敢直起身環顧四周的環境。

似乎是被趙正的手抓疼了一般,馬匹用力的甩了甩鬃毛,發出了不耐的嗤聲。被馬匹的聲音驚到,趙正猛然鬆開了緊抓著馬鬃的手:“接下來要怎麼做?”他像是自我安慰的話語,又如同在詢問一個看不見的存在。

夜晚的林子安靜的可怕,樹枝摩擦搖曳的聲音在黑夜下如同無數潛行的敵人,讓趙正毛骨悚然。他想要前進,可他已經在林子中迷失了方向,他想要後退,卻又不知道之前馬匹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趙正下意識的將手放入懷中,將匕首抓在了手裡。冰涼的青銅器在這個黑暗的夜晚,給他增添了幾分安全感,他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要怎麼做,開始思考如果白舒在這裡,他又會怎麼辦呢?

如果這個時候他能夠在自己身邊就好了,就如同那日他被棕熊困在樹上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白舒能夠出現就好了。

然後白舒就這樣出現在了那裡,如同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看見了湖泊,如同在海洋中飄蕩的人看見了島嶼,他就那樣及時的出現在了那裡。即便自己表露出了‘不信任’的情緒,但是他依舊救了他的性命,並且待他如初。

直至這個時候,趙正才終於意識到或許自己欠白舒的,正如白舒所說,比自己所償還於他的部分更多。從始至終,這場交易裡,他趙正從來都不是吃虧的那一方,反而是仗著自以為的特殊,得寸進尺的那一個。

可現在,白舒被他弄丟了。

而當他是孤身一人了,無人能夠再依靠時,才意識到那些不要依賴彆人的話,是還有人可以依賴的時候,才任性說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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