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起身,動作隨意的指了指他身後重傷倒地的趙國士兵:“他是你的了。”說著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滿臉嫌棄的掏出帕子擦乾淨了手指上沾染的粘稠血腥,“想要知道答案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趙正仰頭注視著青年,心中卻是對自己父親所許諾最低級爵位‘五百主’的這個男人有了大致的計較:“你是故意放走那人的,”他到的雖然不早,卻也能夠從青年毫不費力的留下三條命的武力下,發覺那溜走一個的異常,“你是故意的。”
不小心做了壞事被發現了的青年並未因為被抓住把柄而慌張,實際上他的表情更為期待了。就像是原本隻想要得到故事結局的讀者,意外發現故事之外還有新的故事存在一般:“就算我是故意的,你又欲如何呢?”
“我放走了敵人,你要用趙的法律處罰我麼?你要用秦的律法製裁我麼?或者還是打算當成什麼都沒有看見?”骨子裡天生好武喜戰的性子,讓他在麵對未知時異常活躍,看著離他隻有幾步之遙的小鬼頭,語氣中難掩期待。
青年是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份簡單的委托,卻能夠讓他遇到這麼有趣的事情。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的趙正微微側頭,他聽出了青年的期待,但直覺告訴他現在並不是回答問題的好時候。更何況現如今他的遭遇與當初被白舒從棕熊手中解救後的情形何其相像:“這裡不安全,該離開了。”
“這裡很安全,”青年對趙正的‘提醒’不以為意,“就算是有人追過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這點兒本領翦還是有的。不過如果你害怕了,”充滿了挑釁的笑聲,“就此離開也不是不可。”
被如此評論的趙正心中升起一股戾氣,可是勢弱於人的局麵又讓他下意識的偽裝自己: “我並非是害怕,不過是不屑於欺壓這種傷殘之士而已。”趙正抿唇,像是怕對方再次追問一般,“你如何知曉我會武?”
“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不過翦今日心情好。”他裂嘴笑出了聲,“若是你心中並無底氣,即便你再怎麼需要翦帶你去鹹陽,你也絕不敢自己過來看情況。而在這種關頭你還記得尋件兵器防身,必然是有所依仗。”
聽聞如此,趙正的指尖用力攥緊了劍柄:“雖然還很生疏而且渾身都是破綻,當然更重要的,你手持兵器的動作是最省力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學的不錯,還有待努力。”青年如此誇獎,“見過血就更好了。”
趙正的視線轉移到了青年身後倒地的趙國士兵。
“怕了?”青年給趙正讓開位置,方便他走到士兵麵前,“都說老秦人尚武,血不流乾死不休,在你身上倒是完全看不出來。”盤著手臂在胸前,聲音中滿是看熱鬨的戲謔,“不過也對,畢竟是從趙人……”
“我是秦人!”趙正迫不及待的打斷了青年的話,“我是秦人。”比起第一句,第二句話的語氣更為沉重和驕傲,但在這些驕傲背後還有連趙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慌和擔憂,“我是秦人。”
趙正出生的時候也是不巧,當年攜長平大戰大勝之威圍攻趙國,眼見就要拿下趙國都城邯鄲之時,若不是趙國平原君求取到了楚國的援兵,趙王用原本應交割於秦的城池換以齊國援助,就連魏王的也因兵符被竊引兵救援,那麼趙國早就成為秦國國土的一部分了。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趙自秦手中苟延殘喘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加之前有於秦大戰時趙國男子老少皆舉兵上陣十室九空,後有白起又屠戮趙國降將多少男子妄死疆場,趙人對秦人的仇恨空前。
這種背景之下,秦國的質子自然不好過,而正是感受到了這種不好過,異人聯合呂不韋蠱惑華陽太後偷跑回了秦國,隻留下懷孕的趙姬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失去了大的那個質子,趙人的怒火自然遷移,雖不危及性命,但趙姬母子的日子之艱難可想而知。
這種背景下,又能指望趙正對趙國有多少感情呢。可同樣,他所屬的國,他從未去過的國,他也沒有歸屬感:“秦,是什麼樣子的?”趙正單手提劍,步伐穩健的朝著那失去意識的士兵邊走邊問道,“和趙的差距很大麼?”
“差距啊,”青年隻知趙正或許過得不如秦國本地的公子哥,卻也未曾想過他的生活是那般艱難,他能夠聽出趙正的憤怒和不滿,但心中更多的還是看著趙正雙手握緊劍柄高舉寶劍時的慫恿和期待,“天壤之彆。”
他所想的事情再一次從旁人嘴中得到了答案,趙正手中懸起的劍在趙國士兵頸部上方的空中停頓了一瞬,再無猶豫的施力刺下。他的動作乾脆利落,一點兒沒有手刃他人的猶豫和不忍。
青年站在一旁看著鋒利的劍芒穿過人類脆弱的頸脖,看著血液在這個黑色的夜晚沾染大地,看著那個比劍高不了多少的孩子鬆開緊握劍柄的手後轉頭看著他,眼睛亮的驚人:“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他說,“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