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的臉上不見殺人的恐懼,也沒有不安和彷徨。就在劍落下的那一瞬間,他所斬斷的不僅僅是身前那個倒黴的趙國士兵,而是某種肉眼無法見到,糾纏他更久的事物——現在的他隻覺得一身輕鬆。
“王翦,”青年回答,好像在這一刻趙正才終於有了讓他直視的資本,“我欠彆人一個人情,所以你父親顧我來護送你去鹹陽。”他買一送一,一並連之前趙正心中的疑惑也回答了。
趙正對秦是期待的麼?
他說不上來,但是卻總想著即便是差也不會比在趙國的日子更差勁了對吧。即便他從呂不韋那裡聽說過他的父親又有了新的孩子,即便他也已經知道自己回到秦麵對的或許是新的難題,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總部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差了:“等送我到了鹹陽,”趙正看著王翦,“你就要去從軍?”
“不是我要從軍,小公子。”王翦對著那匹叫做‘兔子’的馬招了招手,“你難道不知道秦律中規定秦國男子自成年起就必須服役麼?”
這件事,趙正是第一次聽說,他又複向王翦詢問,才知秦國男子一般要強製參加兩次兵役,第一次是作為正卒,一次是作為戍卒。
做正卒的時間隻有一年,主要職責就是維護地方的安寧,而戍卒則是指秦朝正規的軍隊。除此之外,結合當時實際情況,還會有更卒政策,即召即參軍等。當然想要自願入伍又是另外的情況了。所以說秦人無論老少,放下農具便是兵,全民皆兵便是如此了。
“而且秦律和其他國家的政法不同,”王翦補充道,“農田不準買賣,死後歸國有。勳爵不得傳襲,就連食肉都有明文規定。”在趙正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他補充道,“秦律是七國中最嚴苛的。”
“就……沒漏洞可鑽麼?”他無端想到了天天賄賂邯鄲城外門衛,城內城外來回出入如無人之境來回亂竄的白舒,“就像是邯鄲的士兵,給點兒錢就算是沒有出入憑證,也能夠進出邯鄲城?”
王翦嘖了一聲,將趙正抱上了馬背,然後自己也翻身上馬:“所以六國除卻秦,皆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和鄙夷,“你說的問題,秦律裡也有明文規定。”
第一次知曉此事的趙正安靜的聽著:“秦律有令,凡庶民皆比鄰而居,若鄰居犯了問題卻不舉報,周遭一圈人都是要被連坐的。若是發現有違法行路人為卻視而不見的,也是要被連坐的。”
趙正已經不想思考自己認識白舒之後,究竟違反了多少條秦國的律法了——秦的確不適合白舒。
畢竟和白舒混了兩年多的趙正清楚的知道,白舒在狩獵上是一把好手,生活的經費也大多來源於山林之間。按照剛才王翦的意思,在秦律之中,這些都是不允許的。
“但這不是斷了所有人的後路麼?”
“如果行俠仗義,匪徒的東西路人也是可以平分的。若是你鄰居作奸犯科,舉報後發的家產你可以分得部分,”王翦不以為意,“舉報者也有獎勵,有獎有罰賞罰分明,雖然繁瑣但是如今秦國境內,也可以算得上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了——”
王翦語氣裡是滿滿的驕傲:“——這便是秦律。”
“更何況從軍士卒但凡努力點兒,就能給家裡掙下好大一片良田,一個伍夫的口糧就能養活一家人。”想到這裡,王翦表情變得愉快了不少,“我家那小子,下這麼大點兒就嚷嚷著以後要做個大將軍了,明明還沒我的大腿高呢。”
嫌棄的表情之下,趙正卻聽出了王翦那顆為父為子驕傲的心情。那些過於複雜的思考,那些對小夥伴的不舍和思索,立刻被其他情愫所掩蓋。趙正開始不受控製的期盼自己的父親會和王翦一樣,愛著自己的孩子並為他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而發自內心的驕傲。
會的吧,既然都派人專程來保護自己了,那麼他的父親,正如他娘所說也一直在牽掛著他們的吧。這麼多年,他一直是礙於情勢,才沒能將自己和娘接到秦國,如今形式剛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