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沉著臉,緩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路上偶遇了自原管家自儘後,新頂替上來的管家:“小將軍?”中年人注意到了白舒臉上的沉重,還有他微紅的左眼,“你還好麼?”
“挺好的。”被人從思慮中喚回神誌,白舒下意識的展露了一個開心的笑,“你在忙啊。”
“嗯,對,之前那位走的太突然,很多事情還未交接,最近真的是有的忙。”管家不疑有他,“對了,小將軍,你院子裡的老彭中午請假回南村了。因為小將軍你不在,所以老彭讓奴替他向您賠罪,還說什麼要是晚上您房間裡亮著燈,就陪著您在門外坐一坐?”
白舒臉上的笑容僵停住了:“南村?”
“對,”中年管家臉上的回憶尚未褪去,“似乎說是明天就是他小孫子的生日,所以今日得趕回去——哎,小將軍?小將軍,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他向前邁了一步,然而被他稱作‘小將軍’的人,早就已經跑的不見蹤影了。
快一些——
身子壓低緊貼在馬背上。
——再快一些!
赤紅色的馬匹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焦急情緒,腳下如踏風而行,化作一道紅色的閃電在平原疾馳而去。
‘小將軍若是有什麼事情也不要緊,我們這些老家夥還在呢。’
‘那麼今年不再對關內邊緣村落再做防禦,隻守主鎮。’
老兵的聲音與他偷聽來的對話互相交錯,一時間白舒竟然分不清哪句來自老將,哪句又是他聽來的。
【這個速度,已經很危險了!】係統不得不出聲提示白舒,【如果在這個速度下摔下馬,那麼你就算不死後半輩子也得在床上躺著了。】
‘閉嘴!’白舒沒有心情和係統捧哏,‘彆來惹我。’心裡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即便知曉這是在大義之下最好的決定,可他還是會忍不住心生怨恨。
怨恨廉頗的離去,怨恨那些將軍的決定,怨恨自己的反應遲鈍,怨恨邯鄲的袖手旁觀,甚至在怨恨著係統。
他從不知原來自己是怨恨著的啊......
他出發時天色已經漸紅,那姓彭的老將是白日作彆,雁北這往返也就隻有三日的地方並不大,但白舒卻第一次覺得這
片區域好遠啊。
遠到當夜色將至,他看到了遠方的在天地之間起舞的紅色火光,聞到了空氣中煙塵的味道。
他終究,還是來晚了。
那火很大,熾烈的燒著,驅散了冬日的寒冷,隻剩炎熱。通人心性的棗馬逐漸減緩腳步,最後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主人連滾帶爬的從自己的背上滾落,看著他怔在哪裡,一動不動。
白舒看著眼前燃燒的火焰,感受著鼻翼中縈繞不散的血腥與焦氣,聽著耳側除卻火焰劈啪之外隻剩風的寂靜,心中仿佛被人強行挖走了一塊,隻留下了疼痛與刺骨的冰涼。
那寒意與刺骨的陰冷如藤蔓般攀附而上,一層又一層如南方永不停歇的梅雨,穿過傘麵繞過衣襟,貼在了他的皮膚上,滲入了他的骨肉中。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可迎接掌心的隻有自己的手指。
棗馬不懂自己的主人為何一路緊趕慢趕的趕來,到了地方卻站在原地不動。便打了個鼻響,將頭湊到了白舒的頸部用力撞了撞,試圖喚回自己主人的神智。
這也的確喚醒了他,少年邁開腳步,踩著沒有燒起的小路,義無反顧的衝入了燃燒的村子中。
他不曾來過這個村子,但所有的村子都是相近的,大門朝著主路,四個房子並著背靠背,後院相連主門相對。
第一戶的人家,倒在門口的是一位老朽,他麵朝天空,臉上還殘留著憤怒和恐慌。刀口穿透了他的胸膛,黑色的血鋪就了院落,早已冷凝。
白舒隻是在他的身邊頓了頓腳,就衝入了院子。
房門是被暴力破開的,門口躺著身子被分離的中年婦女,她麵朝房內,張著嘴似乎在臨終前喊著什麼。榻上,是早已死去的少女,她臉上還帶著血淚,滿身傷痕和不明痕跡,手不自然的下垂。
白舒站在門口,看著這個隻一眼就能望到全部的小小房間,垂眼轉身,翻牆而去。
第二戶人家的樹下,拴著一個男人,白舒上前後卻看到了對方怒視著房門,臉上不假遮掩的仇視。
可他的身體冰冷,早已死去。
繞過那男人,房中與第一戶人家如出一轍的場景,讓白舒心中越發難受。他看著那躺在床上的婦
女,到底還是沒能忍住自己,引來了火將原本並未被點著的房子燒了起來。
離開前,他看見了房中被踩碎在地,沾滿汙泥的小木娃娃。
然後是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是誰都好——
男人倒在房外,女人死在榻上。
活下來吧——
家畜不知所蹤,糧食劫掠一空。
隻要有一個人,是誰都好,隻要有一個人——
原本整齊的庭院是被搶燒的狼狽,乾淨的家中是不被愛惜的打砸。
活下來吧——
——然後記住我的旁觀,記住我的冷漠,記住我的不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