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第多少戶的失望後,白舒在濃煙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不要成為死的,被人遺忘的,再也無人能夠記起的東西。
是那一日守在他房門外,給他講故事,陪著他入睡的老兵。
——求求你們,活下來。
老兵手中是一柄帶血的鐮刀,刀口鏽跡斑斑顯然是經過了激烈的對撞。園中是飛散的血跡,其數量之多和散,顯然不隻是屬於一個人的。
白舒幾乎是踉蹌的跑過去跪在了他的身側,顫巍巍的伸出手去碰他的頸部。
可這一次,入手的依舊是一片冰冷。
——隻有一個人也好啊。
白舒的手指蜷縮回了掌心,他就這樣跪在老兵的身側,攥著拳頭,將頭埋在了對方還帶著柔軟的身體上。
——隻有一個人也好啊,活下來吧。
“對不起......”淚水自眼眶流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像是複讀機,隻能夠機械的重複著這樣的話,一遍又一遍,在火焰的劈啪聲中,不知是講給誰聽,也不知是為了誰,“對不起。”
悔恨縈繞心頭,無助充斥大腦,此生第一次,白舒知曉了什麼叫做‘後悔’。
可沒有人能夠回應他,也沒有人聽他這句道歉。
——即便咬牙切齒也好,請活下來吧
像是回應他的乞求一般,係統的聲音突然而至:【這個房間裡,有生命活動的跡象。】
從未有那次,白舒這樣感激係統的存在,他狼狽的站起身,踉蹌著冒著越發濃鬱的煙塵衝入了房間,按照係統的指示一把掀開了凹陷與灶台上的鐵鍋:“你是,彭老的兒子,小越,對不對?”
他看著灶台通向床榻黑漆漆的通道,並未意識到他聲音中的哀求與顫抖:“我不知他是否向你講起過我,我是舒,廉頗將軍身邊的徒弟,舒。”
回應他的,是自黑暗中慢慢爬出的孩童。
他眼睛是還未散去的恐懼:“父親呢?”他沒有問起他的母親,隻是詢問起了那位老兵。
這讓白舒無法回答,因為他已經通過被一刀劃開的門簾,看到了房中床榻上垂下的明顯屬於女人的雙腿,還有倒在地上的老婦:“他去追殺那些蠻子了,”向外走了半步,擋住了灶台和門的位置,“他要我先來接你。”
那孩子的臉上還有乾掉的淚痕,在他因為灰塵臟兮兮的臉上,是格外清楚地印子:“那阿爹會把弟弟帶回來麼?”
“會。”白舒想起這一路走來的情景,心下一沉,“你的弟弟,會回來的。”
他伸出手,用鬥篷將那孩子裹在了懷裡:“我先帶你出去,”他最後看了一眼房間中的狼藉,“火已經快要燒到這裡來了。”
‘係統?’自闖入這個村子,白舒第一次向係統發問。
【除了他,我已經感受不到生命的跡象了。】係統的聲音裡帶著沮喪,他知曉白舒在一開始就已經猜到了這一點,隻是固執的不想承認,不想麵對,所以才沒有出聲提示。
而此刻白舒這樣問了,他卻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了:【對不起。】
這句道歉不知是向著白舒,還是向著那些逝去的生命。
衝天的火焰如自天地間盛開的業火,灼燒著冬日的罪惡,焚燒著天地間的汙濁。好似這場火焰過後,春天的生機與綠意就會到來。
白舒跪坐在地上,頭頂是繁星點點,銀河高掛。
一如所有太平的日子一樣,想必明天又是一個不錯的好天,會有太陽,會有藍天白雲,會有鳥群自天空飛過。
可這數百條人命呢?
疼痛撕扯著心臟,連呼吸都如針刺胸口,他跪坐在地上,緊緊地摟著自己懷中的滿身汙濁的孩童,望著眼前的業火,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當懷中那個孩子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吱唔聲,他又清醒了過來。
摟著他的手臂慢慢向內,沒用什麼力氣,如幼童環抱大人一般,隻是想要表現
自己的不舍和在乎。
邯鄲的明天想必依舊是歌舞升平,那些殺了人的蠻夷也依舊會載歌載舞滿麵笑容。
明日或許會有人痛苦,會有人失落,但再過上一個春秋輪回,便不會再有多少人記得這個村子,記得死去的這些人,記得這些被放棄的人了。
世事本就如此。
之後的很多年裡,白舒都會夢到這一日,夢到那被血染黑的村子,夢到那被火吞噬的村子,夢到那日沒有的哀嚎與哭啼,還有懷中孩童仰頭看著他時眼中噬人的仇恨。
他曾以為這個世界不重要,他曾以為身邊的一切都是虛假,他曾天真又自大的以為任何事情都已可以用‘過去式’來旁觀,卻唯獨忘記了良心是不可以被衡量和揣測的,所有的狂妄終有一日會被買單。
‘今夜,老朽為小將軍守著門。’耳側是那老將與黑夜中的聲音,‘小將軍安心睡吧。’
這個世界充滿假象,唯有痛苦從不說謊。
安心睡吧,自此之後,我來守門。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世界充滿假象,唯有痛苦從不說謊。
這句話網上來的,然而最初是哪裡也不記得,隻覺得看到後覺得特彆紮心。
順帶,這個被救下來的孩子,是本文私設裡的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