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次運回的糧食有酒有肉,足足幾百車呢!”站在旁邊的另一個男人附和,“這個冬天應該是不用愁了,也不知道將軍們是從哪裡拉來的了糧食,最近糧價高的離譜,每次回去,我家婆娘都叨三叨四的——聽說不是邯鄲那邊兒運來的。”
“那大概是打劫了哪個公子王孫的糧庫吧,”八卦永遠是午休的話題,又有其他人插了進來,“我聽說前些日子再北邊兒死了一個村的人,可能是搜了死人的東西,給我們來最後一餐也說不準啊。”
這話引來了其他人嘻哈的附和:“也不知道是哪個將軍這麼有魄力啊,彆管這糧食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就單憑他能夠在這種時候弄到糧食——俺第一個服氣。”
這話引來了周圍一陣小小的笑聲,不帶惡意,隻是單純的開心。
正說著,前方的議論聲忽然小了下來,士兵們紛紛扭頭,便看到那剛剛被搭建起來的台子上,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色常服的少年。
“咦?那是廉頗將軍身邊的學生吧?”廉頗才剛離開邊關半年,對於一直跟在廉頗身邊,被傳得紛紛揚揚說是廉頗
徒弟,長得秀氣的少年人,士兵還是有印象的。
“他上來做什麼?”一時間,小小的議論聲唏唏噓噓的,如無數螞蟻爬過落葉,連續不休,“莫不是想要給我們舞上一曲,壯壯士氣?”
站在台上的少年對底下的私語恍若無覺,他站在陽光下,雙手背於身後,雙腳分開與肩平行,下巴微仰:“八日前,雁北最北邊的村子遭遇匈奴搶掠,村中逃出來的百姓五不足一,牛羊被搶,孩童被掠,房屋皆被焚為廢墟。”
這樣的開場,一下子就鎮住了所有人。有人是因為第一次聽聞,有人是聽取了小道消息卻在此刻被官方證實而震驚,還有的人是為少年這令人意外的開場而感到不妙。
高台上的少年雙手背於身後,像是學堂裡的童子被先生點名背書一般,機械且平淡的將過去那些被侵擾的,被屠戮的,被焚燒的,已經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上的村子,有一個算一個的,展開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單個看的時候還不曾覺得,畢竟匈奴羌人每年都來,冬日的固定‘拜訪’已經快成了邊關的小項目了。可當那一串串名字平鋪在他們麵前,當所有個不起眼的冬日展露在他們眼前時,充斥心中的卻是滿滿的不可置信與恍惚。
那些早已被遺忘的記憶,孩童時期偶然窺見爹娘於夜晚的哭泣,鎮上趕集時再也不見的小夥伴,偶爾冬日的遷徙和躲避,在此刻破冰而出,躍入腦海。
人從來都是這樣善於遺忘的生物,在無人提及的時候,便是天大的冤屈與傷痛,即便已經鮮血淋漓甚至腐爛,也從來都不會覺得委屈和失落。
但當傷口被他人提及,疼痛卻在此時如約而至,那些被壓抑到甚至自己都注意不到得情緒,在一句簡單的‘你還好麼’的問題中,像是被圍堵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再不可控,才恍惚發現疼痛是那樣的刺骨。
這一筆筆血腥的數字,這平淡這字句後無法掩蓋的仇與恨,白舒卻好像渾然不覺。他自顧自的站在高台上,用他平靜地聲音講述著這片土地上被遺忘的,被掩蓋的曆史。
他像是一個古板的老先生,站在台子上講述著令學生們昏昏欲睡的腐朽過往,不顧底下
的學生早已睡的東倒西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至場中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的聲音,也不曾停下。
沒人製止他,也沒人打斷他,烏壓壓的數萬人聚在場中,安靜的隻能夠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安靜到高台上那少年的聲音,清晰地像是近在耳畔。
“你們該感謝他們。”等那長的驚人的名單落下,高台上的少年如此評判道,“若是沒有他們的犧牲,填飽了那些匈奴的胃口,用他們的死亡與屍體堵住了草原上餓狼,你我今日都不會站在這裡。”
這樣的話語驚得一部分士兵倒吸了一口冷氣,可仔細想來好像的確如此,他什麼也沒有說錯。匈奴每年南下,為的從來都是過冬之物,草原不適種植,食物又或者是過冬的衣物從來隻有搶掠。
若並非已經搶到了足夠多的,多到能夠過冬,又如何會返回草原呢。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清晰明了將真相與事實展露出來——或許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又或者是真的潤物細無聲——直至細想,才發覺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達到了如此可怖的數字。
“可你們,甘心麼?”
“每一年都有人替你們死去,隻因他們活在了雁北已北的地方。他們同你們一樣,有需要孝敬的父母,有需要贍養的子女。他們同你們一樣,也為他人父母,也是他人的孩子。踩著他們的死亡,踏過他們血親的淚與恨——若有一天,他們,成為了你們呢?”
無人應答,唯有沉默。
“若是有一日,你的家,你的村子,你的故土,擋在了匈奴南下的道路前。”
“若是有一日,你的家人,你的鄰居,你所熟知的同伴,也如過去你熟視無睹的那些村子一般,被屠戮,被搶掠。”
“若是你的子女成為他人的奴隸,你的女人被彆的男人所輕賤,你的父母眼睜睜的看著你的妻與子遭他人迫害,死不瞑目——你們,可否會後悔,是否會仇恨?”
無人接應,唯有寂靜。
“舒年幼時曾聽學堂裡的先生說過,武靈王推崇胡服騎射,強國健體,使六國不敢輕賤於趙,使得草原遊牧部落屈於趙,每年南下朝拜冬日也不曾少殺搶掠。那個時候的趙國,那個時
候的雁北,該是何等風光啊!”
“可如今呢?”
“如今的趙國,如今的雁北,如今你們腳下的土地,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們欺辱你的親人,踐踏的家園,你們卻不在乎?”少年人的聲音拔高,“若是有一日,你們的子女問起你的家鄉在哪裡,你要如何告訴他,你的家,被寇所焚?”
“你要如何告訴他,你是一條喪家犬?以謊言麼,以欺騙麼,以善意去遮掩你的無能麼?若是他問你,為何彆人為了守家衛國戰死沙場,而你卻背井離鄉還活在彆人的國度裡——他可還會崇敬的看你?”
“你們是兵,守著雁北的矛,護著雁北的盾。你的身後是你的家,你的國,你的親人和你的朋友。你所護衛的是你的父母妻子,你的友人與未來。你們所指的,是敵人。你們所護的,是自己啊!”
“是為了能夠讓你們的後輩在草原上肆無忌憚的縱馬,在冬日毫無顧忌的玩鬨。不用擔心冬日蠻夷的入侵,不用擔心糧食不夠吃,衣服不夠暖,冬日要如何度過。他們能夠在這片土地上念書識字,每日最大的煩惱也隻是‘吃什麼’與‘做什麼’。”
“我希望,自我們之後,再也不會有孩子淪為他人的奴隸,再也不會有女人因為我們的懦弱而哭泣,再也不會有長輩在臨終前因為擔憂而無法瞑目。我希望,前人的血與肉不會白白的葬送。”
“我希望,自我們之後,當世人在聽到‘雁北’二字時,敵人會顫抖,友人會歡呼。我希望隻要世人知曉‘雁北軍’尚在,就不敢窺探雁北這片土地。甚至再有野心一些,我希望我們所至之處,變是雁北。”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
“那樣的景色,該有多美好啊。”
“儒家教導以德報怨,可要我說,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少年昂著頭,聲音慷慨激昂,“我們要打,即便打到了最後一個人,,也要告訴他們——這是我雁北的土地,豈容你們夷狄窺視!”
“你死了,可總還是會有活著的人記住你的犧牲與英勇。他們帶你活下去,也代你活下去,他們會活的更好,會幸福並且感激著,會過上你期待他們過上的生活。”
“隻要春天不死,就會有迎春的花朵,年年歲歲。”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這文完結沒,還沒。
為啥會突然出現番外,因為正文寫不下去了且有些劇情需要。
*一去不回的梗之前講過了,來自網上,最初起源不可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