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雁北的將領們看著彼此,麵麵相覷。
或許是這樣的沉默太久,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上方眼底有著淡淡烏青的少年人:“糧食,你們有了。”明明已入冬許久,少年卻穿的並不厚重,略顯輕薄的胡服勾勒出了他有型的身形,“這場賭約,我贏了。”
提及此事,房間內再一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尷尬氣場中。
直至一位相較年輕的副將終於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忍不住開了口:“小將軍......”
“你們輸了。”白舒緩緩的重複,抬起的眼簾後是尖銳的鋒芒,直指那副將,“對否。”
瞧著這樣不言鋒芒銳利的少年人,年長一些的副將無端的覺得自己已然老矣,早已無法跟上年輕人的腳步了:“少將軍啊,這些糧,您是如何說動他們拿出來的?”
那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商戶眼中隻有利益,究竟有多麼難纏,往昔他們在廉頗甚至李牧為雁北守將時,也是體會過的。甚至在不久之前,他們還被這些商戶拒之門外,被微笑著送出大門,卻是拒絕向邊關提供糧餉銀錢的旁觀。
對於此事白舒並不願意談及:“我自然有我的手段,”輕描淡寫的略過了他們的好奇,對那些看著自己滿是懷疑的眼神視若無睹,“我證明了我自己的能力,那麼你們是否也要遵守約定呢。”
“少將軍,您還小——”
“舒跟在廉頗將軍於雁北多年,雖未親身經曆戰場,卻也見過大大小小不少戰役。比不得你們這些老將,但舒相信你們也曾是一步一步,從舒如今的狀況走過來的,才能有幾天站在這裡,以年長與經曆壓人的能力。”
這話聽起來真的很傷人,但是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出了上麵那位小將軍對他們不打算守約的不滿和憤怒。
保持沉默的繼續著自己的沉默,反倒是已經開口的蹙眉越發不讚同:“您知道什麼叫做戰場麼,”倒不是說不耐煩,反倒是年長者對年幼孩童的縱容和退讓,“您私下裡決定放走那些人的決定——”
“夠了!”這一次,卻不是來自白舒的打斷,而是曾為廉頗在雁北時左膀右臂,如今更是在邯鄲未有調令時,暫時頂
替雁北主將的男人。
鬢角斑白的男人看著站在主位上,年幼卻努力挺直身子的少年人,突兀的發出了一聲歎氣:“您按約在十日內尋來了半月的糧餉,賭約是我們輸了。”他枉顧自己同僚震驚的眼神,為這一場較量按下了判決鍵。
“隻是如今雁北守將不足十萬,這些兵便是給了您,您又能如何趨走蠻夷,守住雁北之境?”一邊說著,他一邊走到白舒的麵前,不知從哪裡掏出了自己的刻章,單膝跪在了白舒麵前。
他這樣無異於是臣服的舉動,引來了更大的躁動聲:“將軍?!”
男人置若罔聞,他跪在白舒麵前仰頭看著這位小將軍尚且帶著嬰兒肥的臉頰,看著他姣好的麵容,腦海中卻怎樣也無法回想起過往,他們這些人拿這張臉講笑話時的故事,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或許是真的看不起吧,畢竟他太過年幼,又生了一副毫無殺傷力的臉。
【是綠名哎,】係統小聲逼逼,【你可以試著拉攏他一下?】
“主動出擊,”白舒垂眸看著不足那男人手掌一半大的刻章,“城,我們守不住。”
這句話無人反駁,也無法反駁。
他們背著所有人做出了犧牲少數保全多數決定的初衷,不正是希望能夠以那些人的犧牲,換取雁北脆弱邊防的保全麼:“若主動出擊,我們又如何贏?”
“當年,若不是有齊國圍魏救趙,如今的趙怕早已是魏國的一方邊城了,又哪裡還存著——此事才過去多少年啊,你們不至於全然都忘記了?”手指如鐵勾般鎖住了中年男人手中的刻章,少年人乾淨且纖細的手指,與男人關節粗壯且布滿傷痕的手掌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雙手,穩穩地抓著那象征著權利的璽印,再未放開。
提及多年前圍魏救趙之事,那些相較年長一些,曾有聽聞此事又或者經曆過此事的老兵,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為其他,而是此事若真要‘圍魏救趙’,那該是何等血戰?
“我還小,”在這些抽氣聲中,白舒反倒笑了起來,他眉宇舒展一派輕鬆,“有人同我說過,趁著年輕若不能放歌縱酒,意氣用事一回,就枉負這一番青蔥歲月了——詩酒趁年
華,對吧。”
“若是回不來呢?”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便是再有政見不合,便是再怎麼看不順眼,心底多少還是有那麼一二分等待著幼苗長大的期待與嗬護之情。
這就造成了此刻屋中最輕鬆的那個,卻是作為當事人的白舒了。
他維係著臉上的笑,將男人手中的雁北統事的印章扣在手掌中:“那便一去不回。”口氣歡愉的反倒是不像在談論自己的生死大事,可所有人都能聽出他的堅定,“若是死了,那死後的紛擾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若是我死了,死後的雁北就算是翻了天,也全然和我這個死人無關啦!”到手的刻章並不重,比起這整個雁北,比起如今邊關的危急行事,輕到隻用一隻手便能夠把玩指尖,“況且你們也根本不相信我能夠成功,不是麼?”
坦然的對自己的生死一笑度之:“如此,若是你們對勝利都沒有一分半點兒的信心,又如何要帶著士兵打贏一場戰爭。”
將印章收入懷中,眉宇間充斥著令人動容的天真之色:“不過沒關係,我對我自己有信心變好了——你瞧,你我的賭約我已經贏一半。若我活著回來,那自此之後雁北便是我的東西了——你是該歡迎我活著回來,還是希望我死在關外?”
這樣殺人誅心的話,被人語氣輕鬆地提及時,有的隻是毛骨悚然:“不過,若我死了,總要有人能守著雁北,應付那些可能會因為我一死了之,而格外惱火的商戶們,收拾我留下的那些爛攤子對吧。”
許是注意到了對方越發沉重的神情,白舒給他講了個笑話,然後成功把除旁人之外的人逗得笑出聲。
而後他話鋒一轉,在自己的天平上再次加了一枚籌碼:“你不是很好奇我究竟和他們做了什麼交易,才能夠從那些家夥手中拿到糧食的麼——等我死了,你就能知道了哦——雖然還是建議你不要效仿我的比較好。”
少年的尾音上翹,帶著俏皮和歡快,加之他較為秀氣尚未張開的容貌,像極了故事中蠱惑人心的妖精。可此刻,營帳中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卻無一人被笑語晏晏的溫和所蠱惑。
甚至副將們看著這個往日乖巧又安靜少年人臉上的笑
容,感覺自己後背的寒毛都要炸起來了,在戰場上練就出的直覺不斷提醒著他們‘危險,逃離’的警示。
若是感官也有警報燈,那麼此刻他們定然是紅燈高掛並叫囂著逃離的。
“可即便算上你領回來的這些糧食,士兵們也隻能再熬半月,再加上如今糧倉中的存糧,等一個月過後......”
“不哦,那些糧食,不是給士兵的。”白舒如此回答道,“所以,作為你們新走馬上任的將軍——新官上任三把火聽說過麼~”
半時辰後,雁北關的士兵便在相對空曠的演武場上齊聚了,烏壓壓的士兵擠在一起,圍繞著剛剛搭建好,位於場地正中央台子:“將軍召我們在這裡集合,是為什麼啊?”
士兵戳了戳自己身側的同僚,視線環顧著周圍烏壓壓的同澤們,發出了身邊無數人此刻正在議論的話題:“難道是為了那些運入軍營的糧餉?”
說著,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發出了垂涎的口水:“好久沒能放開肚子吃一頓好,要是能好好的吃一頓,有酒有肉,那便是死了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