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根塔娜最初並不叫這個名字的,在最初的最初,這個代表著‘明珠’的名字,是屬於她的同母嫡親長姐,來自那個她從來無緣得見,部落首領的第一個女兒的名字。
她叫什麼,這麼多年過來,被彆人‘格根塔娜’的叫著,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名字取代了她原本的名字,她自己也逐漸忘記了自己的本名。
借走自己嫡親姐姐名字這件事沒什麼齷齪,隻是她出生的那年恰逢草原部落爭鬥,她的父親,部落的首領,敗在了另一個部落的頭領手中,她的母親在兵敗前,隻來得及帶著她躲進了箱子裡,借著‘給女兒出嫁贈禮’的名義,匆匆出逃。
那個時候她的姐姐,原本的那位草原明珠,出嫁也不過剛滿一個月而已。
這本是兩個大部落之間的聯盟,但因為她們的父親敗的太快,姐姐嫁的男人瞧著大勢已去,便撕毀了聯盟轉投那位滅了他們部族的新單於——好在他也並非完全無情,除卻冷落姐姐之外,也算是默認了她們這對兒逃難母女的存在。
隻是自此之後,姐姐卻失了寵愛,母女三人相依度日。那時年少的嬰孩,就成了兩個女人最後的心靈依托,她們輪流帶著尚且年幼的她,勉強度日。
少年不知愁,她的姐姐好歹也是部落首領的女人,日子雖然勉強卻也不至於落魄。部落裡的男人來來去去,有她母親與姐姐撐著頭頂的一片天,自然輪不到她這個豆丁大的小不點兒來憂愁。
直至一日她在小夥伴的帳篷中玩耍的時候,聽見了帳篷外的驚叫聲。
她下意識的想起了母親日複一日說到她厭煩的叮囑,鬼使神差之中,她沒有回到自己家的帳篷中,而是臨時尋了帳篷,將自己塞進了一個箱子中。
隔著箱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漸漸分辨出那聲音並非是吵嚷,而是兵戈相伐的聲音。
她數著數,想著是不是五年前她也是這樣,被母親抱在懷裡瞧瞧送出部落,投奔姐姐的?
她聽見了一對兒母子驚呼的聲音,便透著箱子的漏洞向外看去,眼熟,但不相識。
“求求您,求求你放過我們。”那對兒母子扯著並不標準的中原話,部落中
有不少中原奴隸,小孩子出色的語言天賦讓她不怎麼費勁的就學到了不少,一如此刻她很輕鬆的聽懂了那個母親的話。
側對著她的那個中原人臉上都是血,手持著陌刀,逆著陽光看不分明。
不過意料之外的是,那個中原兵嘴裡答的卻是草原話:“他們跪在你麵前求你們放過他們的時候,你放過他們了麼?”
就算還隻是個五歲的孩子,她也知道答案。
“你瞧,”他聽見那個男人近乎於歎息的聲音,“殺人的人終有一天也會被人所殺,欺壓彆人的人,早晚也會被那些被欺負的人報複回來。”
繞口令一樣的話,聽的她眼圈發暈。
但好在後麵那句話,她聽明白了:“我不殺你,因為殺了你,我就與你們沒有區彆了。”
透過箱子,她看到了那個中原人的模樣,年紀看起來也就比她阿姐大了一兩歲,眉宇清秀的樣子比她姐姐還要好看上幾分哩。
中原人都這麼好看,還這麼心軟麼?
這個問題她還沒來得及得出答案,那個被母親摟在懷裡的男孩兒就拔刀衝了上去。
也沒見那少年回頭,隻是一個旋刀,刀鋒就穿透了那男孩兒的胸膛,然後將已經失去了呼吸的身體從刀上甩了下來——砸在了箱子上。
她因為猛然濺入箱體的熱血,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呀,那你的那位朋友,是如何生還的?”簾子後傳來了女人的驚呼。
“想來是那位少年未曾發現吧。”比起前麵那個一驚一乍的聲音,後麵想起的這位顯然沉穩多了,但這個聲音底氣空虛,顯然是大病許久未曾好轉,底子虧空。
格根塔娜隻是笑了笑:“今日看著天氣正好,王妃可要妾陪著一起出去走走?”
“不了,”那沉穩的聲音婉拒了她,“我身子左右也就是這副模樣了,好不好的左右也就是這幾年了。如今這宮中,除卻你這個偶爾還會想起我,來陪我聊聊的人,怕是所有人都把我忘的差不多了。”
“娘娘說的那裡的話,”數十年過去,她的中原話早已與中原人彆無二致了,“娘娘可是正妃,多少人惦記著您的位置呢。”
這話聽起來倒更像是挑釁。
但紗簾後的那位卻愉悅的笑
了起來:“我就喜歡你這性子,瞧著你這樣子,就會想起當年的我,敢愛敢恨,敢想敢做,就算是撞破了頭也要趕這勁兒的往前衝。”
格根塔娜越發好奇了,她對這位一直隱匿於深宮的齊王正妃了解不多,實際上就連齊王宮宮內的侍從,對這位娘娘也知之甚少:“難怪妾第一眼見娘娘,就覺得娘娘莫名的親切。能和娘娘相似,那可真的是妾的福分。”
是短暫的沉默。
就在格根塔娜為她不知道哪裡說錯的話而準備出演道歉時,紗簾後傳來了一聲幽歎:“還是彆像了吧,”軟椅上傳來幾聲急促的咳喘,隱約可以瞧見一個女人垂腰忙碌撫拍的身影,“彆像我比較好。”
“娘娘?”
“這宮裡有什麼好,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哪裡比得上雁北。”待咳喘平息,那女人哀歎道,“一代一代的,這宮中送走了多少女人啊。”
“娘娘去過雁北?”
便又是沉默,還是那侍女接的話:“隻是聽您說著,就心向往之呢——那雁北君倒是個有趣的妙人,聽著夫人的意思,可是見過?”
格根塔娜將信將疑,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多問:“聽聞那位是廉頗老將軍的兒子,像妾這樣的普通百姓,哪裡能見到那麼尊貴的人兒啊。”
“也是,”齊王妃輕聲應答,語氣意味不明,“定然是金窩窩裡養出來的少年英雄,不過既然是廉頗的兒子,又怎麼投了秦?”
格根塔娜的眼睛眨了一下,麵不改色的回應道:“這哪裡是我們這些女人家能知道的啊,娘娘若是有興趣,改日妾去問問齊王?”
“這倒是不用了,隻是我膝下唯一的女兒遠嫁秦國,心有記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