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是一段情思,並不重要。”
雲清儀巧妙地避過了這一點。
“道主曾經告訴過我。”薑小樓道,“你們把劍尊的境界稱為神聖?……無情的神聖嗎?”
“是。”雲清儀道,“所以我也告訴過言輕,這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
也不是人人都願意這樣做的。人不可以為神。
“我沒有問題了。”
薑小樓垂下了眼睛,隱去了許多難掩的情緒。
但她的氣勢卻並未消減,反而更加強硬了起來。
“剩下的我要問雲七。”
“好。”
雲清儀眸光從她身上略了過去,又好像是閃了一閃。
然後慢慢地,那寧靜的眼神像是逐漸被染上了躍動的顏色,變得靈動了起來。
可是這靈動的眼神之中,雖然有幾分喜悅在,喜悅之外,卻是憂傷的神色。
……
雲七其實並不太適應,但在看見了薑小樓之後,他才終於明悟了什麼。
他長長久久地看了薑小樓一眼,像是要把她印在眼睛裡麵一樣。
那個死要錢的小修士,終於也變成了一個……死要錢的大人啊。
他覺得自己應該歎息一聲的。
但是這聲歎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讓薑小樓聽見,所以隻好笑得很難看。
他也隻好輕輕地問道。
“你這些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從來沒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也沒有人會這麼覺得。
所以薑小樓自己也當然是會否認的。
“沒有的事。”薑小樓迅速道,“你不要亂講。”
但是她也笑得一樣很難看。
“……你呢?”
“這家夥很慷慨的。”
雲七也反應了過來,眨眨眼道,“跟你不一樣。”
“……”
黑氣從薑小樓身上快要蔓延出來,雲七才意識到自己仿佛說錯了什麼話,手忙腳亂道,“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
其實除了他以外,如今所有識得薑小樓的人和薑小樓的屬下們都會覺得薑小樓是一個很慷慨的人。
因為她離那段困窘的日子實在已經很久了,所以也想象不到居然有人到了現在還要翻舊賬,而且還翻得這麼離譜。
那慌亂的神色出現在雲清儀臉上實在很是不合時宜,薑小樓完全無法想象如果是方才那個向她解釋的雲清儀出現這種神色會是在什麼情形下麵。
但若是雲七,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薑小樓歎了一口氣。
“我還是很窮的……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她看著雲七,雲七在一瞬間裡麵,卻隻有一個想法。
“你缺多少錢?”
“……?”
“雲清儀很有錢的!鈞弦峰的庫房都是他的!他從來不用!”
“……”
薑小樓久違地想起來雲七身上最為明顯的一個屬性……從當年雲七出賣鑄劍峰埋著靈石的地方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的,這家夥向來最擅長吃裡扒外。
她可恥地心動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打消了和雲七裡應外合掏空鈞弦峰庫房的心思。
而雲七也意識到了薑小樓的重點在後麵那個問題上麵。
“我不能跟你走啊。”雲七惆悵地道。
“為什麼?”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是我沒辦法和他分開。”雲七更加惆悵了,“這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是他手法不夠成熟的原因。”
雲昭分明就很成熟,但他卻不行,一定是因為手法問題。
薑小樓十分嚴謹地道:“按照他的說法,第一次這麼做的應該是你。”
是這樣的,做出來切割的決定的也是雲七,隻是雲七把自己斬掉之後,承擔後果的人就變成了雲清儀。
雲七頓時氣急敗壞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的?”
“真理……”薑小樓下意識道,“好吧,你和他之間,你覺得我會站在哪裡?”
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任何提出來的意義。
“那你可以完全侵占這具身體嗎?”
雲七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能,況且戰鬥的時候我不能出現,如果他消失了,劍尊的存在也會跟著消失。”
薑小樓道:“那就算了。”
明悟了薑小樓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之後,雲七本能地想要阻攔她,然而話未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該開口。
“如果我能做得到這件事情,那麼他就不會允許我存在。”
說來也是,假如他們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那麼雲清儀絕不會允許雲七再和他共享一個身體,更不要說讓雲七和薑小樓相見了。
不過雲七想要搬空他的庫房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大的可行性的,而且就算事後雲清儀知道了,也不可能找薑小樓討回來……
“你真的不要?”
“不要!”
薑小樓憤憤看了他一眼,隻看到了他頗為遺憾的神色。
“那你準備怎麼辦?”
“就這麼共存下去——這也是他的決定。”雲七道,“沒關係的,我早就做好了準備……”
從他不顧一切進入劍塚之後就該做好這樣的準備。隻是求生欲的掙紮讓他碰瓷了薑小樓,再然後,就莫名其妙回到了身體裡麵。
比起雲七,雲清儀或許才是最鬱悶的那個。
“這樣終究不會長久。”
薑小樓皺眉道,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沒關係的。”
雲七笑了一笑,“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長長久久的東西,不論或人或事。”
“你倒是看得開。”
“小樓。”雲七叫了一聲薑小樓的名字,“你會明白的。”
薑小樓知道自己是該明白的。
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你不該在這裡逗留太久。”雲七道,“我知道的東西不多,你先聽一聽。”
“好。”
“我師兄是所有人裡麵最會以大局為重的,也是最穩重的那個,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但他沒有那麼在意劍宗,這一點你放心。而且,他應當也和從前不同了,他連名字都改了。”雲七道,“殊者,異也,這也太明顯了。”
薑小樓心道林殊好歹還知道以字意來暗示……總比諧音強一點吧?
但她不想再提及這個話題。
雲七接著道:“這個家夥也一樣,他斬去的東西越來越多,心中在意的就越來越少,但是那個誓言誰也不會忘記。最為堅定對抗那些神祇的也是這個家夥,這一點無需懷疑。劍宗整體來說,也還算是有骨氣。”
“可是言輕不一樣。言輕最在意的是道門,他們道門的人大部分都是這個樣子,所以你和道門相交的時候要小心。在道門中人看來,道門的傳承高過一切,他們每一代都是這麼堅定。但是姓楚的那個瘋女人不一樣,所以她跑了。”
薑小樓無言地看了一眼雲七,雲七卻也非常堅決道,“姓楚的那就是個瘋子。你去問我師兄,我師兄也會這麼告訴你的。”
關於楚文茵,林殊確實說了,隻不過說得沒有這麼難聽罷了。
薑小樓姑且聽著,雲七卻也沒有再繼續談關於楚文茵的事情,而是說到了司徒聞天。
“司徒……她才是和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不是門派弟子,而是世家子。上一代司徒家主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家的情形太複雜,你也不需要明白,你明白了也沒用。你隻要知道,她其實是恨司徒家的,司徒家早晚會敗在她的手裡。”
“不要看你們的目標差不多就把所有人都當同道中人了,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跟你在走同一條路,小樓。”雲七十分鄭重地道,“你現在有仙魔界,這很好。隻要你能牢牢把仙魔界握在手裡,他們也不能奈何你。”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叮囑全都說完,但是又怕自己怎麼說都不夠,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全數告訴薑小樓。
雲七和這些人的立場視角截然不同,他是站在昔日的舊相識的立場上麵,一點一點分析著這些故人。
除此以外,就是他覺得薑小樓應該知道的事情了。
“九州不該輪到你來扛著的,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有事就讓言輕他們出麵,找這家夥也行……不論如何我不會讓他拒絕你的。彆被人利用,也不要太重情。你師父那一脈有我師兄照看著,不會再出什麼問題。”
那深沉的憂慮最終隻化成了一句話。
“小樓,你要自己變得更強啊。”
薑小樓垂眸,心緒並不平靜,可是又不想要讓雲七看出來。
許久之後,她才有些艱難地道。
“但我以為……你會要我承擔起責任來。”
這並不是薑小樓的臆想,而是從雲清儀到雲七,他們都同樣抱著這樣的信念,也同樣這樣做了。而雲清儀雖然並未明說,但顯然也是這樣的想法,可雲七卻和他截然不同。
“我和他不一樣。”雲七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是很自私,很任性的。”
所以他不要薑小樓擔起這一切。
薑小樓仰頭看著他。
她從來沒有想過雲七若是一個大修士會是什麼模樣,但現在看來,這樣也正好。
她笑了一笑。
那個笑容穿過層層枝葉,穿過雲霧,穿過遠山,穿過所有的陰霾,像一瓣溫柔的桃葉。
像那樣溫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你知道嗎?”
薑小樓道,“我遇見了能救我的大英雄之後,也遇見了能救眾生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