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依然是月光,夜色依然是夜色。
而薑小樓看起來,卻也依然是孤身一人。
紅月之中的意識依然在沉眠著,現在還不到紅月應當蘇醒的時候。
薑小樓也不是來聊天的。
她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應該怎麼做,隻需要有人靜靜地傾聽就好。
而這個人,卻也隻能是伴隨著紅月而生的桑淩霄。
薑小樓坐到了紅月上麵。
赤紅的月光倒映著她的身影,但同時也不被任何人所見。
那一瞬間之中,彌散開來的隻有深沉的寂寞之感。
薑小樓靜靜地垂下了眼睛。
在紅月上麵的時候她不用顧慮會遇見誰,也不用顧慮該說什麼話,更不用反複被那些令人窒息的思緒淹沒。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貪戀這一刻的靜默的,但也更加清楚她不能像這樣沉浸下去。
薑小樓的視線落到了夜空之下。
燈火隱約,許多許多年,紅月也是像這樣在看著整個魔域。
“我……”
她開口之後,隻來得及說了一個字,卻感覺接下來的話語是如此的艱難。
“我隻能來找你了。”
那些燈火在她的眼睛之中跳動著,但在閃爍的光芒背後,則是一片平靜。
“我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既然是和紅月的交談,那麼這番話裡麵的師父也隻會是一個人。
“我不能問天外樓,天外樓沒辦法理解。所以隻有你了。”
誠然器靈和禦靈宗以及夏無道關係匪淺,然而有些事情,並非是天外樓器靈能懂的。所以薑小樓無法找天外樓來交流,也得不出任何的結果。
紅月沒有回答她,薑小樓也不需要紅月的回答。
她抬起了眼睛向上看。
夜空靜默,薑小樓清楚地知道就在那夜空之上正是一道存在了三萬年的屏障。
即使所有人族都不知曉,即使連名字也不曾留下,但是這道屏障卻永遠堅定地守護在了九州之上。
“其實我也不算真正認識了我師父,但是,這也不能怪我,不是嗎?”
夏無道也沒有教過她什麼,薑小樓習慣於自行琢磨,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誤。在她遇見夏無道之前,她就已經習慣於這件事情了。
而那個夢境之中的夏無道也不是真正存在過的夏無道,薑小樓與夏無道的交彙,有時候更像是桃都的一個玩笑。
可見那本來就是一場夢境。
整個禦靈宗對於薑小樓而言都像是一場漫長的夢境,所以在薑小樓對此感到不安的時候,她下意識想到了這場夢境之中唯一跨越三萬年的真實存在,也就是紅月之上的桑淩霄。
當然了,夏無商也算,假如薑小樓能夠把他抓到的話。
但事實上薑小樓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在桑淩霄這裡得到什麼。
隻是紅月也的確給了她許多的慰藉。
“我師父對我說,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去做。”
薑小樓接著道,“但還有人對我說,即使想儘辦法躲避,也隻能走向同一條路。”
“我想過要逃避,但我發現我不能。後來我就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我再也不是一個人,我要做的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夠做到的。”
她終於還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人回答她,隻有薑小樓自己的歎息。
這天地之間再也沒有能夠聽她說這樣的話的人,也沒有任何能夠予她依靠的人或者事。
“所以我和我師父一點也不像,不是嗎?”
“我從前並不懂他,也不懂她。現在其實也是一樣的。”
薑小樓仰著頭,在紅月之側,讓她看起來是那麼的渺小。
“很多年以來,所有人都覺得他斬出的這道屏障是為了守護人族的安寧,而這道屏障的確像這樣存在了三萬年。那些神祇怕是要恨死他了,永遠忘不了他的名字。”
“但你瞧,就算是過了三萬年,世間也依然無道。”
“所以說,我師父斬出的那一劍,真的是為了這個目的嗎?他真的隻是想要這道屏障嗎?”
薑小樓喃喃道,聲音越來越輕。
“你說,他真的會是這樣的人嗎?”
一個以一人之力麵對漫天神祇,斬天一劍之人,真的會甘願留給人族一道足以苟延殘喘的屏障嗎?
“我覺得他不是。”
薑小樓輕聲道,聲音飄忽在紅月上麵,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
但也同樣沒有人能懂。
“你也這麼覺得,對不對?”
紅月依然靜默,連那光芒都沒有任何的變動。
“我就當你也是這麼覺得了。”
薑小樓不再去看天,也不再看向依然亮著燈火的魔域。
她甚至也沒有和紅月道彆。
薑小樓自紅月之上躍下,穿過燈火,穿過晨光,回到了仙魔界之中。
……
鐘阿桃和明真在仙魔盟等著她。
前者精神奕奕,後者眼中有些猶豫和憂色,但是最終卻也並沒有表露得太過明顯。
鐘阿桃卻不管明真是什麼想法,她自顧自激動著。
薑小樓能夠理解,畢竟這也是鐘阿桃一直以來的願望,雖然薑小樓並不明白這個願望是怎麼浮現的。
雖然鐘阿桃是如悔介紹來的,但是她和如悔截然不同,如悔沒有什麼深切的權欲,而且也不可能像鐘阿桃這樣大膽地向薑小樓提出要求。
而薑小樓當然給如悔的信任更多,但作為手下來說,鐘阿桃卻是要強過如悔的。
薑小樓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更不得不承認鐘阿桃曾經的那個被薑小樓認為要遠離的想法竟然也真的被納入到了她的考慮之中。
雖然過程和這個過程當中的思路有些複雜,但是結果是一樣的。
鐘阿桃的眼睛明亮得像是星辰一般,“您終於打算這麼做了!”
“這不是我的目的……好吧,”薑小樓道,“但是可以這麼做了,所以我需要你。”
“如您所願。”鐘阿桃恭敬地低下了頭。
她像是薑小樓這番話之中也獲得了什麼一樣,一時之間鐘阿桃身上的變化讓明真都要側目。
明真無奈地看了薑小樓一眼。
他的眼神依然很溫和,帶著幾分包容。
如果這世上薑小樓要尋一個同道,那麼也隻會是他了。
“我不問是什麼改變了您。”
“你可以問一問的。”
“不。”明真道,“我不需要知道。”
薑小樓和他對視,那眼神讓她心頭一顫。
“往前走吧。”
明真輕聲道,眼神也落到了遙遠的地方。
薑小樓知道他沒有說出來的潛台詞。
他可以向薑小樓要一個薑小樓發生一切改變的原因,但是他不要,因為他信任薑小樓,也因為他不願意在薑小樓身上加諸更多的負擔。
而他也隻希望薑小樓能夠向前走。
這份信任難免有些沉重,讓她那已經被壓下去的懷疑也漸漸再度浮了上來。
但薑小樓也明白自己不該有任何的懷疑。
如果她也有懷疑,那麼這些一心信任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的人該怎麼辦呢?
她也看向了遠方的方向。
人間一如既往,從不因為他們而有什麼巨大的變化。
……
在送走明真和鐘阿桃之後,道主言輕和司徒聞天同道而來。
當然他們並不是約定好了,隻是在路上遇見了對方。
薑小樓肅然地麵向這二者。
司徒聞天近日以來疏朗許多,看來是花錢花得很快樂——整個仙魔盟的負擔都在司徒家身上,薑小樓提出過異議但被司徒聞天否決,表示她就是喜歡這樣。
做敗家子既然做得很快樂,那麼薑小樓也沒有什麼攔著司徒聞天的意思。
而司徒家之中卻並不似連家,沒有那麼多敢壓在司徒聞天頭上的族老,至於那些司徒家的小輩,更是沒有什麼發言餘地。
司徒克隱晦地向薑小樓表示過他對於司徒聞天的選擇並沒有什麼異議。司徒聞天對於司徒家的一些舊怨還要追溯到司徒聞天父輩的時期,這些舊事薑小樓隻是隱約聽聞了一些,倒也沒有什麼打探的意思。
當年的司徒家主機關算儘,但還是料錯了司徒聞天,而現在的司徒家既然要靠司徒聞天來撐起來,那麼最終毀在司徒聞天手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論站在什麼立場,薑小樓都隻會為了司徒聞天叫好。
不過,雖然司徒聞天看起來是心情疏朗許多,而且多年的鬱結也得解開,可也比不過她身側的言輕。
言輕還是一個圓潤的胖子,薑小樓委實不是很理解他為什麼如此熱衷於這個形態,但也沒有乾涉的意思。
而現在,言輕雖然體態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但是任誰見到他,都會感覺到他和從前並不相同了。
他從一個圓潤的胖子,變成了一個不一樣的圓潤的胖子。
薑小樓定定瞧了他一眼。
“這就是神聖境界?”
言輕點了點頭。
他應當是九州第一個走正道自行突破到這個境界當中的修士。
在薑小樓閉關試圖勾連時光之河的時候,道門就在忙碌於這件事情,而言輕突破的時間和薑小樓事實上相差不遠。
這也和他當初告訴過薑小樓的東西是一樣的。
神聖境界是存在的,但是隻會在某一段時間自然出現,所以也同樣不能太過急切。劍宗那邊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了,有林殊和雲清儀在,想必也不會比道門慢許多。
但是有關神聖,還有一些問題。
“無法言說,隻能親身領會嗎?”薑小樓道,“看來我是沒有辦法理解了。”
“您本就不需要這些。”
在晉入神聖之後言輕再看薑小樓,也能看出來一些異樣。
薑小樓的神秘是他難以企及的,也是所謂神聖更加難及的。雖然薑小樓並沒有把有關時光之河的部分說出來,但是言輕隱約卻能夠察覺到。
可是真正按部就班的神聖之路,卻是已經被薑小樓自行斷絕了,如果說隻是仙魔界的補天石那麼她還能有一些可能迷途知返的話,在接觸過時光之河以後,薑小樓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但是她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而九州之中也隻有薑小樓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不再糾結於有關這些境界的問題。
“九州之中,能夠正常突破的修士有多少人?”
“至多百人……但還要看其人。”
言輕忍不住道,“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甚至還要比……更快一些。”
他沒有明說的是他在桃林之中的那個夢境。
此次確實要比那個夢境裡麵還要更加快一些,言輕能夠猜到其中的原因,卻也和薑小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