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在旁眼睜睜瞧著, 卻也未能十分看清。
隻見趙宗冕抬手起落,電光火石間, 桌上的茶杯便飛了出去, 正撞在蘇霽卿的額角。
蘇霽卿不及反應,抬手捂住額頭,便覺著手心濕嗒嗒地,是粘稠的鮮血流了下來,不知是給碎裂的瓷片劃傷,還是如何。
蘇霽卿倒退之時,左手胡亂往後一扶,幾乎把個酸枝花架給撞翻了, 饒是如此, 他踉踉蹌蹌也差點跌倒在地。
西閒本能地要過去將他扶起, 可不期然間目光轉動,瞥見趙宗冕冷冽的眼神, 西閒驀地止步,隻是也冷淡淡地看著趙宗冕。
鎮北王見她並沒靠近蘇霽卿, 才突然笑了笑:“哎喲, 對不住, 一時手滑了, 三公子傷的怎麼樣?”
蘇霽卿額頭疼得厲害,眼前發黑, 隻覺著隨時都會暈厥似的, 竟無法做聲。
隻聽西閒的聲音響起, 道:“王爺已經手下留情,我替三哥哥多謝了。”
趙宗冕本帶著三分不懷好意的笑,聽了西閒這句,笑便收了:“什麼留情,誰留情了?我對他留情?”
西閒道:“我雖不懂,但私心忖度,以王爺的手勁,這樣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趙宗冕淡淡道:“說了本王隻是失手,你偏說什麼留情,就算留情,也是對你才能。”
西閒微微一笑:“這是當然,其實我還要多謝王爺開恩,雖然這府裡夫人認了我做乾女兒,按理我跟三爺是兄妹的情分,但到底並非親生,私下裡見麵是有不妥。”
趙宗冕似笑非笑聽著,此時就抬眼看向西閒。
目光相對,西閒依舊的臉色平靜,道:“今日王爺如此,倒是提醒了我們,以後不能再如此沒規矩。說來三爺也是該長記性,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然得像是王爺一樣,外能大張旗鼓地會花魁娘子,內能大搖大擺地闖入內宅,這才是真正磊落光明的豪傑心性呢,王爺說是不是?”
趙宗冕聽她說前幾句的時候,還暗暗詫異,不知她為什麼居然拍起自己的馬屁來了,還當西閒是向自己服了軟,正有幾分受用,卻聽她說到花魁等話,這才慢慢回過味來,知道西閒是在似褒實貶,嘲諷自己“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她還在替蘇霽卿抱不平,也許,還有看不慣他的意思,當著他的麵兒敢直說這些,卻實在是膽氣過人了。
微怔之下,趙宗冕笑道:“你能耐啊林西閒,敢當麵刺本王。為了姓蘇的,你倒是仗義的很。不過你們都誤會了,我哪裡有責難你們的意思?今兒是蘇姑娘的好日子,男男女女說句話又怎麼了?彆說是說句話,就算你們兩個……真的舊情難忘又怎麼樣?”
他索性站起身,走到蘇霽卿身旁,仔細看他額頭的傷:“嘖嘖,本王方才失手傷了公子,還請勿怪啊。這樣吧,為表本王誠懇的歉意,我答應你,蘇公子你如果真的喜歡林西閒甚至非她不可,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裡,本王索性就成全你們。”
蘇霽卿正頭暈目眩傷痛之中,聽了這話,更是如在夢中,仿佛幻聽。
西閒臉色微變,看向趙宗冕,對方卻麵帶關切,神情真摯。
蘇霽卿亦驚看鎮北王,許是太過錯愕,竟不知如何開口。
“彆怕,膽子大些,”鎮北王微笑又道:“隻要說一句你想要她,我就把她給你,橫豎本王的美人兒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個。何不成全你們這對兒小鴛鴦,怎麼樣蘇公子?”
蘇霽卿定了心神,鎮北王這些話一句句鑽入心裡,絮絮善誘。
他看看趙宗冕,嘴唇翕動,突然目光微轉,望見趙宗冕背後的西閒,她正緊張地凝視著自己,微一搖頭。
趙宗冕察覺他目光有異,也隨著回頭看了西閒一眼,卻見她垂著眼皮靜靜地站在那裡。
微一挑眉,趙宗冕才又對蘇霽卿道:“男子漢大丈夫,痛痛快快的,到底要不要。”
半天,蘇霽卿才默然回答:“請王爺休要玩笑。”
“哪有玩笑,本王一片真心,自個兒都要給自個兒感動壞了。”
蘇霽卿擦了擦眉角的血,緩緩抬眼:“如今王爺雖沒跟林妹妹過媒下聘,但此事已人儘皆知。畢竟是婚姻大事,怎能出爾反爾,何況妹妹又不是那些伶人或者奴婢等,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被人任意……遣送。”
竭力將那不中聽的詞吞下,蘇霽卿深深呼吸:“霽卿懇求王爺,王爺若是不喜她,隻堂堂正正地將同林家結親之事罷休就是了,萬不可再說這些調笑戲耍之言了。”
蘇霽卿說了這些話,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西閒在旁聽著,一則為他沒有上趙宗冕的勾而鬆了口氣,另一方麵卻略覺酸楚,在這種危險的情勢下,他居然還能直言不諱地為自己著想。
趙宗冕望著麵前貌似文弱的蘇霽卿,也著實有些意外他竟能如此回答。
後退一步,趙宗冕笑道:“你們兩個……不錯,都挺為對方著想啊。”他左臂一攬,竟把西閒生生摟了過來。
趙宗冕轉頭凝視西閒:“三公子說的對,你跟彆的女人不同,其實本王又何嘗真的會把你送給彆人?方才不過是試探之意罷了,三公子果然是個正人君子,值得你去當兄長般敬愛他。”
當著蘇霽卿的麵給他抱著,西閒本渾身不自在,突然聽到最後一句,心頭卻轟雷掣電,知道方才蘇霽卿跟自己的大半說話都被他聽了去了。
西閒渾身僵硬,抬頭看向趙宗冕。
鎮北王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頭,竟笑道:“瞧你這小模樣,我愛都愛不過來,更絕不會容彆人碰你一根頭發絲。”
方才西閒跟蘇霽卿兩人互相維護,早觸怒了趙宗冕,他故意以言語誘蘇霽卿,但蘇霽卿如果真的中計回答說要西閒,今日蘇家的喜事隻怕要變了味。
他的舉止輕狂,是天生性情使然,隻要他不再去為難蘇霽卿,西閒已經阿彌陀佛,再不求彆的。
西閒將他的手輕輕推開,垂著眼皮淡淡道:“王爺言重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而已,王爺若真的體恤他人,不如且到此為止。三爺的傷需要料理,蘇家還有喜酒要喝,王爺此刻也該在太子府,大家各行其是,就是王爺的恩典了。”
鎮北王笑道:“你是變著法的打發我走是不是,喜酒嘛,不拘在哪裡喝都成,也不必非得在太子府,我今兒就在蘇府又怎麼樣?趕明還要讓他們去喝咱們的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