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虎視眈眈的皇帝陛下,看似置身事外實則推波助瀾的太子殿下,不動聲色卻了然所有的文安王,還有在他們目光籠罩下的趙宗冕。
耳畔仿佛有轟隆隆的雷聲,又像是那天給獅奴押回籠子裡的雄獅發出的低吼,在耳畔回蕩。
西閒出神的時候,小公爺關潛凝視著眼前的女子。
此刻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因為西閒明顯地心不在焉,神遊物外中。
關潛大概猜到她蹙著眉心在想什麼,但那不是他最關心的。
他隻是趁機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林妃娘娘。
在來雁北的路上,因目睹了趙宗冕如何的糾纏,他本以為林側妃是個輕佻放浪的性情,卻沒想到竟然大誤。
直到西閒若有所思地回過神來,關潛倉促地一笑,轉開頭去。
目光亂掃之間,望見窗外掛著的金籠。
小公爺忽然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娘娘所說的‘後宅女子皆都可憐,自相殘殺’的話。”
西閒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一件:“哦?你覺著我說的不對?”
關潛搖頭:“不是,我覺著娘娘說的很對,簡直鞭辟入裡。但是……”
“但是如何?”
“但是娘娘有沒有想過,在那種情形下,自相殘殺,其實也是自保的一種法子。”
西閒略覺意外。
關潛走到窗戶邊,望著廊簷下掛著的籠子,裡頭兩隻黃靈鳥跳來跳去,仿佛很自在。
小公爺道:“娘娘看這兩隻雀兒,給人養在籠子裡,每天伺候食水,自然無憂無慮,但是,假如主人的食水供應不齊,或者主人隻供應一份食水,娘娘你覺著她們會怎麼樣?”
西閒已經知道了關潛要說什麼,心頭隱隱地有一股寒氣兒飄了上來。
她望著關潛的雙眼:“人畢竟跟鳥雀不同。”
小公爺道:“自然不同,但是一樣的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鳥雀等的心思反而簡單,隻知道明麵上的強取豪奪,但是人……人的心思千變萬化,手段也防不勝防,自然比鳥雀更殘酷許多。”
西閒竟無言以對。
關潛向著她笑了笑:“我對娘娘並無不敬之意,隻是……有一些話不吐不快。說的太過了,娘娘彆責怪我。”
西閒微笑:“你說罷,我聽著呢。”
關潛踱步回來,忖度了會兒:“我先前跟你說過,桃城國公府人口眾多,內宅的事自然也多,我見了好些,所以對這王府裡的事,並不覺著奇怪。”
西閒不語,關潛道:“我想跟娘娘說的是,國公府我大伯那屋子裡,曾有個姓葛的姨娘,她的性子……說句冒犯的話,也有些類似娘娘,看待什麼事情都淡淡的,隻是她沒有娘娘這樣聰慧。”
西閒默默地看著關潛:“然後呢?”
關潛繼續說道:“她替我伯伯生了一個庶子,引得其他侍妾很是嫉妒,但她卻從不恃寵而驕,且從不爭不搶,最後……”
西閒好像猜到了什麼,關潛看她一眼:“最後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府裡的大伯也許隻紅了紅眼圈,連一滴淚都沒有流過,也沒有誰問她為什麼會死,而在她死後,那個小孩子就給大房夫人抱了去……那孩子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大房會愛他如己出,隻是他從此再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又或者,大房夫人不待見他,那麼……我想他的命運很快就會跟他的親娘一樣,無端端而來,靜悄悄而去。”
西閒在關潛開口的時候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她心平氣和,隻當關潛是個有心的少年,正“苦口婆心”地給自己上課,而她還能雲淡風輕地聽著。
但聽到關潛說那小孩子,卻不由怦然心跳,呼吸隱隱急促。
與此同時,腹內那孩子似乎隱約有所感知,竟好像不安地動了動。
西閒忙調整呼吸,讓自己停止亂想。
此刻關潛向著那兩隻鳥兒吹了一聲呼哨,引得鳥兒們上躥下跳。關潛笑道:“假如隻有一份食水,娘娘覺著,他們兩個會不會先拚鬥的你死我活。”
西閒望著這少年清秀的臉龐:“子非魚。我不知道。”
關潛回頭望著她,四目相對,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關潛才一笑:“好了,不說煞風景的話了。”
很好,西閒的手暗暗抬起在腹部撫過,也並不想再跟他說這個話題。
於是道:“小公爺,方才你提起的二夫人,你可想好如何處理此事了?”
關潛問道:“是了,沒請教娘娘可有良策?”
西閒望著少年的臉,心中竟有幾分不安,有一種直覺告訴她,不該再跟關潛說下去。
可是……西閒道:“最好的法子當然是什麼也不做,等王爺回來自行處置就是了。”
牽扯到太子,已不是他們能做主的,關潛大可不必摻和進這件事裡。
“這倒是個法子,”關潛道:“可……恐怕已經晚了。”
西閒皺眉:“什麼?”
關潛平靜地對西閒說道:“在我來的時候,下人向我稟告,說是二夫人已經在秋千院自縊身亡了。”
張夫人……死了?!
西閒雙眸微睜,心湖動蕩,有一瞬間的窒息。
目光一碰,關潛繼續點頭歎道:“我想,大概是二夫人終於醒悟了,她自慚所為,覺著沒有臉再麵對王爺跟眾位夫人,娘娘,所以……”
“是、是你……”西閒不能相信。
她知道自己不該點破,但是就算她知道從高門大戶裡走出來的少年,未必會是一張白紙,可卻也難以麵對……小公爺竟能在一瞬間黑成這樣。
明明張素華先前跟他求情,不惜表明跟太子有關,還以為關潛會放她一條生路。
沒想到一轉頭的功夫,人已經沒了。
麵對西閒的問話,關潛不再狡辯,也沒有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辭。
他默默地看了西閒半晌,才說:“舅母,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對舅舅說了什麼。”
張素華跟鎮北王所說的那些有關瑛姬跟西閒的話,王妃沒有提,關潛自然也不會說,因為太敏感了。
關潛道:“假如你在場,你就會知道,那個女人是瘋了的,她喜歡舅舅,所以憎恨搶走舅舅寵愛的瑛姬,不惜用那樣的手段除掉瑛姬。但現在舅舅的心已經不在瑛姬身上了。”
“小公爺。”西閒想攔住他。
關潛卻並沒有停下來:“她知道舅舅喜歡的是你,隻要她還活著,她不會恨王妃,也不會恨柳姬她們,她隻會恨你。”
張素華會不擇手段對付西閒,雖然西閒跟她無冤無仇,但隻憑趙宗冕的心在西閒這裡,她就已經是死罪。
這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是一個道理。
雖然西閒覺著簡直荒謬,在她看來,像是鎮北王那種男人,他的心從不會屬於任何一個人。
早在以前在京城還素未謀麵的時候她就已經篤定,這念頭直到現在仍然鮮明而倔強。
但是有些偏執的人是無法理喻的。
西閒知道,關潛也知道,西閒缺乏對付這種人的經驗,關潛卻並不陌生,而且更殺伐決斷。
就在做出那決定的時候,關潛又想起那夜,趙宗冕冷絕無情的臉色,鎮北王譏諷張素華的那一刻,他知不知道,這個被他嗤之以鼻的女人是太子身邊的人?
假如他明明知道,卻仍是不動聲色地讓張夫人留在身邊,歡天喜地寵了這麼多年,他是怎麼做到的?
關潛認為自己該重新審視這位“小舅舅”。
西閒卻顧不得去想這些,她突然覺得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