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向王妃推舉之人, 自然正是小公爺關潛。
關潛因居住在王府, 先前聽趙宗冕所命調查瑛姬之事, 對府內上下摸的很是通透。
且他畢竟是公主之子, 人又聰明有心計,雖然年紀不大,行事卻比尋常人都周全,且又生得俊秀, 所以王府內外眾人對他都格外喜愛。
這一陣子趙宗冕調兵遣將,要剿滅北研的流寇, 關潛因為無法同去, 於是隻在雁北城內跟軍營間來回奔走, 呼朋喚友,百無聊賴。
聽吳妃說要讓他幫著料理王府內的事之時, 小公爺本來是想拒絕的。畢竟他跟隨趙宗冕來到雁北,可不想隻是在府內廝混。
然而聽王妃說起是西閒舉薦的他之後, 關潛又思索了一陣,便答應在王妃養病的這陣子先替了她行事。
王妃安排了幾個得力的管事嬤嬤跟外頭的管家們從旁相助,加上關潛本就跟眾人熟絡, 所以接手的很是順利。
隻除了有一件事, 略讓關潛覺著為難。
那就是先前給押在內宅柴房之中的張夫人。
王妃因奉鎮北王致命,終於查明真相, 隻是趙宗冕如今在城外督戰, 並沒有明確說明如何發落張夫人。
雖然按照她的所作所為, 足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處理掉, 但王妃如果下手,以後說起來,自然是她擔了一個謀害寵妾的罪名。
關潛暗中思忖,隻怕王妃也是覺著此事難辦,所以才“病倒”了,卻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
但直到關潛在真正接手之後,才明白這“山芋”,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燙手百倍。
起初關潛雖想通了王妃是要甩鍋,但卻並沒認真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那夜趙宗冕對待張夫人的態度他是見識過的,關潛相信,對鎮北王這種人來說,少一個張素華或者少幾十個,都沒什麼兩樣。
因此關潛覺著就算自己不請示趙宗冕,自行將張夫人處置了,鎮北王也不至於責怪。
可畢竟是關乎王爺的家事,所以雖然關潛認定張夫人是個無關緊要的,卻仍是不肯動手,隻先囚禁著她,等鎮北王下達命令再說。
因為年關將到,雁北的一些跟王府素有往來的達官貴族等開始送年禮之類,忙碌異常。幸而關潛從小兒跟著章令公主,耳聞目染,處理這些迎來送往,人際關係十分得心應手。
這天,才在廳上安排了一些回禮等物,又打發人去告訴王妃,底下有個小廝氣喘籲籲跑來,稟道:“小公爺,那個給關押在秋千院裡的張夫人,突然叫嚷著要見小公爺。”
關潛道:“見我乾什麼?若是想讓我放了她,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回去告訴就是了。”
眾目睽睽下,小廝欲言又止,隻瞅著關潛。
關潛畢竟是個精細的少年,便叫他上前:“怎麼了,還有彆的事?”
小廝才說道:“小公爺,張夫人說,她有機密的事要親自告訴小公爺,事關……公主殿下。”
關潛詫異而意外,他想不通鎮北王府的一名侍妾,會跟章令公主有什麼關係,或許這是張夫人在故弄玄虛蒙騙他……但畢竟事關自己的生母,卻是不能等閒視之。
關潛把剩下的事略一處理,便起身往秋千院而去。入內見了張素華,她卻依然是一副和順有禮的模樣,若不是那夜親眼目睹她跟趙宗冕的對話,關潛隻怕不會相信張夫人的另一張麵孔會是那樣可怕。
關潛立在門口,道:“聽說夫人找我,不知何事?”
張夫人起身行了個禮:“妾知道如今王府眾事都是小公爺在掌著,所以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張夫人眼望著關潛:“妾想請小公爺高抬貴手,放妾身一馬。”
關潛略覺意外:“這個隻怕我做不了主。”他看一眼張夫人,“畢竟那晚上王爺的話您也都聽見了,且是王妃審理的此事,如何處置自是王爺跟夫人做主,我無法插手。”
他的回答自然是在張素華的意料之中,可張夫人並沒有就表現的張皇失措,反而說道:“小公爺知道王妃為何病倒嗎?”
這話問的奇怪,關潛隻瞥著她。
張素華道:“王府裡的事,畢竟還是王府裡的人最為清楚,王妃病了,本是想讓林妃來處理我的事,以後有人追究起來,好跟她不相乾。”
“誰追究起來?”
張素華道:“太子殿下。”
在張夫人回答之前,關潛心中設想過許多答案,但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太子?”他有些無法按捺心中的驚疑。
張夫人望著他詫異的反應,微笑道:“小公爺大概不知道,我的表哥是太子府的周諫事,乃太子身邊的心腹。我們一向互有聯係,如果表哥知道我在王府裡出了事,他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關潛咽了口唾沫,他知道這位周諫事,姓周名健,的確是太子身邊的紅人,為人甚是足智多謀,精明強乾,卻怎能想到,張夫人竟跟他是“親戚”。
飛快定神,關潛道:“此事王妃可知道?”
張夫人道:“王妃是外寬內細的人,你猜她知不知道。若不是因為知道,又怎會特意避嫌?”
關潛看了她一會兒,道:“可就算如此,是夫人害人在先,縱然……太子殿下知道,又能如何?”
張夫人不疾不徐回答:“我是王爺的侍妾,內宅婦人之間的事,豈能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何況我先前所‘供認’的那些,不過是迫不得已承認而已,並沒有簽字畫押,也沒有瑛姬出來對證。就算太子知道了,也該有理有據對不對?”
關潛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些歪理。
張素華看出他的躊躇之色,趁熱打鐵道:“小公爺,王妃現在撒手不管,當然也是不想得罪太子。小公爺又何必強出頭?公主殿下雖在桃城,根基卻還在京內,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覺著呢。”
關潛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張素華道:“不,我是在提醒小公爺,橫豎以後這江山是太子殿下的,何必因為跟自己不相乾的一件事……弄的惹禍上身呢。”
關潛深深呼吸,上下打量張素華:“為何我聽著夫人的口吻跟見識,卻不像是區區一個侍妾。”
張夫人麵不改色,笑吟吟道:“我當然是區區一個侍妾,非但我是,這王府後院中的……哪個不是。”
關潛臉色一變。
***
關潛來到真珠院的時候,才進院門,一眼看見西閒立在廊下,身上披著厚厚的狐裘披風,正抬頭打量籠子裡的兩隻翎鳥。
關潛定神看了片刻,便從抄手遊廊上快步走了過去,行禮道:“小舅母……”
西閒微怔,繼而和顏悅色地說道:“小公爺還是彆這樣稱呼我。”
這稱呼有些太親近了,何況認真算計起來,小公爺的正牌舅母,是王妃娘娘。
關潛愣了愣,然後道:“那、那我該如何稱呼?”
西閒默默看他一眼,回身吩咐杞子奉茶,又問:“小公爺找我可是有事?”
關潛跟在她身後,望著那粉白色的織錦披風上的繁複紋路:“是。是關於張夫人的。”
到了內室,關潛避著人,小聲把張素華先前跟自己交代的又同西閒說了一遍。
西閒聽完,也不禁意外:“太子?原來……她竟跟太子有關係。”
太子府的周健,西閒也是聽說過的,當初趙宗冕要找他,也是周健從中奔走,此人曾各去過蘇府跟林府數次,的確是太子最得力的人。
可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下,張夫人主動承認跟周健之間的關係,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到底隻是單純的“親戚”,亦或者還有彆的一層原因?
西閒發現自己輕視了王妃“病倒”的這一信號。
關潛道:“她讓我放了她,還說此後會立刻離開雁北到京城投奔周諫事去。”
西閒雖然天生敏銳聰慧,但畢竟不是高門大戶的出身,沒見識過太多爾虞我詐,隻靠著通達的心思高明的智辨來明哲保身罷了,她更加不知朝堂上的種種玄妙隱秘的勾連。
在離開京城那天的金鑾殿麵聖,可以算是她第一次靠近了皇室權力中心的漩渦風波。
而此刻在距離京城千裡之遙的鎮北王府,西閒心中突然又出現了那天金鑾殿上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