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時隻剩下了太醫,鎮北王以及西閒。
西閒望著趙宗冕:“王爺,你傷的怎麼樣?”
鎮北王想向她滿不在乎地笑一笑,以佯笑掩飾真心,這本是他最擅長的,可不知為何此刻竟然破了功。
他轉頭:“死不了。”三個字才說完,又自覺刺心。
西閒道:“王爺,你過來些。”
趙宗冕邁步走到床邊,站了一刻,又坐了下來。
西閒掙紮著想看看他的傷,趙宗冕一把攥住她的手:“先顧好自己就是了!”
“王爺,”西閒道:“不能諱疾忌醫。”
“我知道。”趙宗冕皺皺眉,她的手在掌心裡,雖然仍舊柔軟,卻冰涼。
趙宗冕小心地要抱西閒起來,陳太醫道:“王爺,這會兒最好不要動娘娘。”
他的動作一僵,喃喃無聲地罵了一句。
卻終於停手,隻是自己俯身下去,小心翼翼地把西閒擁在懷中。
他身上還有血腥氣,以及一種說不出的清苦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西閒聽到趙宗冕在自己耳畔說道:“如果你有事,本王保證以後再不做這種濫好人,我會先把那兩個混賬東西捉回來千刀萬剮……”
西閒道:“王爺,彆、賭狠說這些。”
“本王說到做到。”
西閒看不見趙宗冕的臉,他埋首在她頸間,仿佛想用自己的方式跟她靠的緊密些。
西閒微微側臉,在趙宗冕耳畔道:“王爺可知道,那天你醉了,說起瑛姬跟那個孩子……我就知道你沒有那麼狠心。你放了他們是不是?”
趙宗冕不言語。
瑛姬背叛了他,但他不是因為她跟了彆的男人而怒,張斌也好,土匪也好,他最生氣的,是瑛姬居然想要他的命。
當他笑看鎮北軍將土匪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瑛姬也知道她錯的何其離譜。她仿佛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
趙宗冕冷笑道:“事實證明好人當不得,我想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卻想要本王的命。”
瑛姬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山寨的方向,終於拔腿往那邊狂奔而去。
趙宗冕知道她無論如何是逃不了的,不緊不慢地隨著進了匪寨,卻見一地屍首,有些沒死的匪徒給官兵押著跪在地上。
瑛姬飛跑進後麵一間屋子裡,等趙宗冕破門而入的時候,卻見她懷中抱著一個很小的嬰兒,正在哄那孩子吃奶,竟是滿臉甜蜜滿足的笑。
瑛姬自知無法活命,隻求他一件事,放過那小孩子,讓他好好地長大。
趙宗冕自然不是那種輕易心軟的人,瑛姬仿佛也知道他的脾性,不惜在他麵前以死相逼。
瑛姬縱身跳崖,卻幸而給山上的鬆樹掛住。被救上來後,瑛姬死裡逃生越加不舍,抱著孩子嚎啕大哭。
後來……趙宗冕就讓段先生帶了他們悄悄地離開,不知送往何方去了。
這不是什麼值得四處誇耀的事,所以趙宗冕並沒對任何人提起,就算是西閒,也是她旁敲側擊探聽到的。
隻是趙宗冕沒想到段先生給他編造了一個王府侍妾變烈女複仇的故事,……這也是意外收獲了。
但最令人扼腕的是,張斌並不知道瑛姬在那次之後,沒有再選擇墮胎,反而是把這孩子留了下來。
因為找不到瑛姬,他便離開了北研,等聽說鎮北王剿滅山寨瑛姬死了後,他知道沒這麼簡單,在祁山徘徊的時候,遇到一名山寨的漏網之魚,那小嘍囉就把瑛姬如何做套,卻給鎮北王識破,逼得跳崖一事說了。張斌被人誤導,這才不顧一切地想要報複趙宗冕。
半晌,趙宗冕道:“要不怎麼說……好人沒好報呢?我要是早點斬草除根,就沒有今日了。”
西閒道:“王爺若真的是連繈褓中的孩童都不放過的人,就不是大家愛戴的鎮北王了。”
趙宗冕微微抬頭。
四目相對,西閒忽道:“王爺,你跟孩子說兩句話。他、他會聽見的。”
趙宗冕瞪著西閒,他沒有辦法相信這句話,但是她用那種眼神望著自己,像是堅定不移地相信,也像是隻要他說了,一切就會平安無事。
“王爺……”看出他的不願,西閒又叫了聲,祈求似的。
陳太醫突然冒了出來:“這會兒孩子已經能聽見外頭的聲音了,且父母跟孩子之間感應最靈,王爺若是能跟他說說話應該有益……”
趙宗冕轉頭:“出去!”
陳太醫倒退兩步,卻不敢離開,仍站在門口觀望。
西閒反握住趙宗冕的手,把他的手慢慢地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趙宗冕渾身一震,本能地想抽手,卻又並沒有。
西閒道:“王爺……你試試,他原先動的厲害,現在卻安靜了好些,大概是睡著了。”
她的聲音很溫柔,趙宗冕卻突然鼻酸。
他看一眼西閒,又回頭望著腹部隆起的地方,終於,他低下頭去,側耳聽了聽。
好像真的有一種奇異的響動。
他受驚似的彈開,定了定神後,又小心靠近。
“果然是老子的種。”半天,趙宗冕突然歎了聲。
陳太醫隻好假裝沒聽見。
趙宗冕抬手在西閒的肚子上輕輕撫過,眼神漸漸認真起來,像是真的在看著那個……自己還沒有見麵的骨肉。
“小子,”趙宗冕喚了聲,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表明自己的真心,但是……這會兒他忘了所有,“你給老子聽好了,你是老子的種,就不是個軟包的孬種,你得像你爹一樣,得自己撐著好好的,不能出事,彆欺負你娘,彆沒出息的欺負一個女人。”
西閒原本還笑微微的,聽了這兩句,眼中突然慢慢地湧出淚花。
趙宗冕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他被扔在偌大的皇城之中,孤零零的無依無靠,像是被放逐在大海上的孤舟。
他選了一個方向跑過去,卻因為跑的太急給絆倒在地,他跪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眼中包著淚,拚命忍著不讓落下。
“我知道你很辛苦,”趙宗冕低頭,額頭貼在西閒的腰間,他用很低的聲音說道:“但你得記著,不管多難,多少人踩你,都得重新站起來,不能死,得活著!”
心底的那個小孩子,也隨著慢慢地爬起身來,他抬手揉揉眼睛,倔強地抬頭。
就在他的正前方,湛湛藍天之下,是巍峨聳立的金鑾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