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蘇霽卿這一念生,再加上機緣巧合,這才混跡在戲班中一並來到了雁北。
可在蘇霽卿到達雁北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畢竟,這是趙宗冕的地方,而且趙宗冕又知道他跟西閒的過往,假如給趙宗冕發現他在雁北,他自己倒也罷了,卻不知會給西閒帶來什麼後果。
所以就算是人在雁北,蘇霽卿也十分的謹慎小心,儘量不去露麵,心想平安無事度過這些日子,再悄無聲息地走就是了,來無影去無蹤,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世事就是這樣的難以預料,就在西閒去陸家做客的時候,偏偏遇到了張斌鬨事。
蘇霽卿在後台聽了這消息,幾乎按捺不住即刻衝了出去。可是戲班子的人都給約束在一個地方,何況那是內院,等閒之人無法靠近。
而且才出事,陸家防備森嚴,於是竟然也隻是一個“想見而不能見”。
但也正因為出了這件事,把蘇霽卿原先的打算打了個粉碎,什麼謹慎自省,統統都拋在腦後,他突然很想再見西閒一麵,不管以什麼方式,隻要見到了她,知道她是安好的,那麼他就也安心了。
恰好因為西閒喜歡這戲,陸家的人把戲班子送到了王府,對蘇霽卿來說這自然就像是天時地利。
可雖然進了王府,卻仍是給轄居在一處,絕不能四處亂走,因此想見的機會也十分有限。
蘇霽卿思來想去,隻有借著女眷們看戲的時候冒一次險了。
那日西閒看戲的時候,發現戲台上的簾子動了動,的確是蘇霽卿壯著膽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那會兒他假扮做擊鼓的伶人才蒙混過關。
望著戲台外坐著的女子,容貌氣度,跟他記憶中的那個西閒妹妹並無兩樣。
沒見麵之前,蘇霽卿覺著跟她恍若隔世,但看了一眼,又覺著……分彆不過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但是她畢竟已經是王府側妃,而且,已經有了身孕。
聽說鎮北王十分寵愛,而且先前在張斌挾持的時候,鎮北王不惜自殘來相救。
或許這已經夠了。
所以在戲班提出要回江南的時候,蘇霽卿想:這大概就是了斷的時候了,這也是最好的結局。
可老天爺偏偏又在這時玩心突起,給了他一次做夢都意想不到的機會。
那天,蘇霽卿收拾妥當,準備同戲班離開王府。
將出門的時候,一名小廝打扮的迎麵而來,撞了他一下,蘇霽卿脾氣很好,也並不計較,隻是還沒回神,那小廝一聲不吭地已經走了。
蘇霽卿詫異之餘,發現自己的手心裡似乎被塞了什麼東西。他驚疑不定,卻也不看貿然去看,隻等離開了王府,在無人的地方打開看了眼,才發現是個字條,寫得是:“佳人有難,今夜子時,備車至於左側門接應,遲則一屍兩命。”
蘇霽卿看了這字條,猶如五雷轟頂。
不知過了多久他平靜下來,細細尋思這字條的意思。
第一,這寫字條的人是在警示自己,所謂“佳人”一定就是指的西閒,畢竟王府之中並沒有其他有孕的女子。
但是,西閒會有危險?既然有危險,為什麼不告訴王府裡的人戒備,反而對他來說?
這底下的意思或許是……危險不是來自外部,正是來自王府內部,所以才需要他。
第二,這傳信的人既然把字條給了他,自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而已知道了他跟西閒的關係。
蘇霽卿簡直不知自己該為“第一”擔心好呢,還是為了“第二”。
畢竟蘇霽卿覺著自己隱藏的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身份,何況他已經離開了王府,很快明日也要離開雁北了。
又有誰這樣洞察明悉,暗中窺視?
一旦想到有人暗中盯著自己,而他卻茫然無知,簡直讓人覺著不寒而栗。
接下來,就是不知道這傳信之人的意圖。
想來,無非是好意跟惡意。
如果是好意,西閒的確有難,而這人也的確需要蘇霽卿幫忙,倒也罷了。
但如果是惡意,西閒並無危險,而這人知道蘇霽卿的身份,又故意叫他如此去做……
假如蘇霽卿去了,可對方卻在王府門口安排伏兵,趁機將他拿下,同時再誣告他跟西閒的關係,說他要跟王妃私逃之類的,那會兒隻怕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不僅他自己性命不保,還會連累西閒,往大了說,還有蘇家林家。
本來蘇霽卿是不打算理會的。
畢竟這一步錯的話,付出的代價太大。
可忽然他又想到,假如對方有意要給他跟西閒潑臟水,那麼先前他潛伏在王府的時候,對方就很該下手了,又何必再多此一舉等到這會兒?
那真是蘇霽卿生命中最漫長的四個時辰。
從接到字條到左思右想到下了決定,他覺著自己整個人簡直就像是在油鍋裡熬煎。
最後蘇霽卿決定孤注一擲。
他沒有後悔自己這個決定。
就算是中了對方的圈套,自己手中有那字條,或許據理力爭還有轉圜的機會,但假如西閒真的有難而自己不去援手,等西閒出了事……那他才會後悔一輩子。
事實證明蘇霽卿做對了。
他接了西閒之後,便將她扮作戲班裡的伶人,次日清晨就隨著戲班早早出城了。
因為戲班子先在陸知州府唱戲,又在王府堂會,在整個雁北也算是極為有名了,班頭又是個手段玲瓏的,早提前兩天打點過了,說好今日要出城。
雁北的城門守兵也知道他們是王府的座上客,並沒怎麼檢查,隻數了數人頭無誤,輕輕易易地就放行了。
事後,蘇霽卿問西閒,府內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傳信的人又是誰。
西閒卻並沒有跟他訴說詳細。
蘇霽卿是個明白人,就並未追問。
而對西閒來說,對比此刻的安寧靜謐,那夜的經曆,實在猶如地獄。
她不願回想,卻也無法忘記。
但雖然無法忘記,可也不能跟蘇霽卿說的太過明白。
畢竟將他拉下水已經是情非得已,而蘇霽卿知道的越多,對他越是不利。
何況西閒答應過那個人,絕不會把“她”供出去。
實在想不到,生死之間,跳出來拉自己一把的,會是那個人。
陽光照著桂樹,影子斑駁地在窗紗上晃動,陰晴不定。
西閒凝眸望著光移影動,像是又看見了那天晚上的帶著火光的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