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潛去過真珠院,也正是在這已經變成廢墟的院子裡,他看見趙宗冕,他跌坐在原本是雕花床的位置上,一手搭在那已經燒的隻剩下一角的床,右臂卻抱著一壇子酒。
這還是關潛自打回到雁北後第一次見到鎮北王。
關潛早聽說過趙宗冕好像很受打擊,整日裡喝的酩酊大醉,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關潛不動聲色地走到跟前,叫了聲:“舅舅。”
趙宗冕抬頭。
在看見鎮北王眼神的那瞬間,關潛的心也跟著一縮,他沒有辦法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像是刀鋒一樣雪亮,令人不寒而栗,也像是春天的雨一樣潮軟,令人心悸。
那會兒關潛突然忘了要說什麼。
直到趙宗冕垂下眼皮:“你回來了。”聲音也是醉醺醺的。
關潛深吸了一口氣,燒毀的屋子裡的氣息衝入心肺,好像還帶著沙塵灰燼,摩擦著他的傷突然又有些疼。
“舅舅,你在這裡乾什麼?”關潛隨口說。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喝酒啊,你要不要喝?”趙宗冕問了這句,右臂卻一探,拎著酒壇子口遞了過來。
關潛本不想喝,見狀隻得上前接了過來,卻就在瞬間,他瞧見趙宗冕擱在那燒毀的床麵上的左手心裡,仿佛捏著一樣東西。
看著有些眼熟。
關潛還沒仔細看,趙宗冕已經換了個姿勢,本來架起的腿隨意地攤開伸長,仰頭望著天道:“真是想不到啊,現在老子也成了孤家寡人了。”
關潛小心翼翼地喝了口酒,頓時給辣的皺緊眉頭,想吐出來,又勉強忍住。
這樣難喝,又烈又辣的酒,難為他整天抱著死灌,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多好的瓊漿玉液呢。
果然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關潛把酒壇子放下,準備在這屋子裡看一看……或許,有沒有什麼留下的東西。
趙宗冕歪頭望著他,突然問:“潛兒,那天,你為什麼說我不該去白山?”
關潛背對著他,聞言卻一顫:“我跟舅舅說了,是無意中聽見鹿公的話。”
“那……那鹿公可還說什麼了?”
“沒、沒有彆的了。”
趙宗冕“嗯”了聲,似是而非。
關潛突然不想再留在這裡了。他回頭道:“舅舅,其實,我有件事想跟舅舅說。”
趙宗冕問是何事,關潛道:“我、我想離開雁北,回桃城一趟。”
“怎麼突然想走?”
“我……有些想念家人了。”
“是嗎,”趙宗冕望著關潛笑笑,“先前看潛兒那麼迫不及待地去打前鋒,還以為你是跟舅舅一樣四海為家的人呢。”
關潛低頭:“我怎麼能跟舅舅相比。而且這次受傷,差點沒了命,我怕母親也聽說了消息未免擔心,所以想回去一趟。”
趙宗冕沒有立刻回答。
關潛抬眼看去,卻又對上他那種目光,隻不過這會兒目光裡的潮軟已經消失無蹤了,隻剩下了令人凜然生寒的刀鋒色。
關潛突然不安,像是生恐給這種刀鋒一樣的眼神把心底的秘密給剖出來。
“你回去,也行,”趙宗冕慢慢地回答。
關潛的心一寬。
趙宗冕卻又道:“隻是,我本來想讓你幫舅舅做一件事的。”
“是什麼事?”關潛忍不住問。
“還是算了,”趙宗冕擺擺手道:“你都要回去了,就不用了。”
關潛猶豫地看著他,就在要答應的時候。
冷不丁,趙宗冕冒出一句:“是關於林西閒的。”
關潛猛然噤聲:“舅舅說什麼?”
“你過來。”趙宗冕將關潛叫到身邊,在他耳畔低語了數句。
關潛的臉色變化的十分微妙,愕然,驚心,猜疑,最後他問:“舅舅說真的?”
趙宗冕道:“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你隻說做不做?”
猶豫隻在一瞬,關潛道:“潛兒願意替舅舅分憂。”
趙宗冕挑唇:“好,我再派兩個心腹給你,不用耽擱,明兒就啟程吧。”
關潛的心一緊,又陡然輕鬆,他點點頭:“潛兒一定不負舅舅所望。”
“但願。”趙宗冕歪頭笑道。
在關潛起身要走的時候,趙宗冕突然又叫住他:“是了潛兒,你回來後怎麼不見林西閒最後一麵?”
關潛猛然止步:“我、……我聽說棺槨都封死了,所以想就不麻煩了。”
“這樣很好,不愧是我趙宗冕的侄兒,”鎮北王抬手抹了抹臉,似不經意般道,“本來我以為你跟她處的那樣好,一定會痛哭流涕呢。”
關潛低下頭去。
他的確曾痛苦難當,嚎啕流涕,隻不過那些苦痛煎熬已經都給白山厚厚的雪埋葬了。他知道棺槨裡那個根本不是林西閒,那他心中的光就沒有消失,所以,他一滴眼淚也不想再掉,他得留著力氣,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而趙宗冕交代他的話,給了他順水推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