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的門扇緊閉, 顧恒立在殿門前, 望著裡頭輝煌的燈影。
他仿佛能聽到裡頭兩人的低語。
卻隻能緩緩轉身。
背後淺淺的光落撒在他的肩頭, 清俊如畫的臉浸潤在薄暗的陰影中,微垂的眉眼顯得尤為清冷。
勤政殿內, 趙宗冕低頭, 目光在懷中這人的容顏上描繪來去。
趙宗冕問道:“為什麼這大半夜自己來請罪?”
西閒道:“你知道。”
“因為殿上那些人說的話,終於知道怕了?”
西閒不回答。
趙宗冕又問道:“那是真的來請罪,還是給什麼人說情呢?”
西閒道:“彆的臣妾管不了, 也不會左右朝廷的行事, 但隻有一件,彆讓泰兒離開我……皇上怎麼降罪都成。”
趙宗冕哼道:“朕就知道, 如果不是為了那小家夥,你又怎麼會肯這樣做?上回衝撞朕也是因為他, 你心中大概隻有他吧。”他的口吻裡有無奈,又有些微冷。
西閒坐直了些,轉頭望著趙宗冕, 他的目光沉沉, 是無法掩飾的不快。
“泰兒是我親生的,他還這樣小, 什麼也不懂,就算有一萬人對他好, 終究不及他的親生母親想的周全, 真心疼愛。”
趙宗冕顯然是不愛聽, 皺著眉轉開頭去, 卻並沒打斷西閒。
西閒看著他生氣的樣子,輕聲又道:“可我心裡當然也有一個人,隻是那個人太過強大,不可捉摸,亦有許多人敬畏喜歡。相比較而言,我所謂的喜歡,便隻是微不足道而已。”
趙宗冕驀地回頭:“你說什麼?”
西閒垂眸道:“孔子說,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臣妾隻能在這遠近之間,順其自然罷了。”
“什麼孔子孟子,”趙宗冕道:“你前一句說什麼?”
西閒默然看著他:“皇上自然知道。”
趙宗冕:“朕要你自己說。”
西閒卻偏不開口。
趙宗冕重將她攬住,有一份蠢蠢欲動的歡喜從心裡湧出來,竟讓他有一種類似垂涎的感覺。
他的喉頭動了動:“小閒,你說明白,你心裡那個人……”
西閒道:“為什麼皇上還要繼續追問,你因皇後遇刺而負傷的那日,我親眼看到你身上的傷,你可知道我那時心裡在想什麼?”
趙宗冕的心怦怦大跳:“想什麼?”
西閒道:“我曾經想過,如果你那會兒支持不住去了,會牽連多少人的性命,我也曾想過,你如果去了,我跟泰兒隻怕是最先給拿來祭刀的。但是……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趙宗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西閒抬手,手指在他胸口輕輕地劃過,仿佛隔著衣衫,觸摸那傷口的所在。
西閒道:“我滿心裡所想的,是你。是你……是你的生死,僅僅隻是你的生死。”她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趙宗冕幾乎聽不清。
突然他想起那生死一線的時候,他昏昏沉沉在虛無的淵藪中無法掙紮,亦不能醒來,直到那個聲音從虛空裡響起。
他忽然間就有了強烈的求生之感,也突然間無比地清醒起來。
當西閒在耳畔說:“你好起來,我更喜歡。”
那瞬間,他幾乎就能立刻從床榻上起身,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趙宗冕扶著西閒的臉頰,叫她微微抬頭,他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影。
西閒說道:“你為什麼還要問我心裡有沒有……其實我也不敢問自己,可是想起來當時那瞬間的心情,我想……那已經是答案了吧。”
那的確已經是答案了。
***
鎮撫司的行事雷厲風行,隻用了三天時間,很快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枝枝葉葉查明。
古禦史所彈劾的那些的確屬實。
於青青之父早亡,家中隻有一個兄弟。原本潦倒度日,全靠於青青接濟,直到新帝登基,泰兒給封為太子之後,突然身價倍增,炙手可熱。
因林牧野為人古板嚴苛,就算眾人能進林家的門,但要他幫著辦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非但不能,反而可能把自己栽進去。
幸好還有於青青這一條門路。
那些習慣歪門邪道之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鑽營的機會,登堂入室,相送於娘舅各色禮物,金銀珠寶,乃至田產宅地之類。
這於家娘舅給眾人吹捧,逐漸飄飄然起來,又有一些當官之人因知道官場裡的門路,便指點他如何遊走其中,借太子之名行事,竟果然給他拉虎皮扯大旗的做成了一些惡事。
鎮撫司將於家賣官鬻爵,仗勢欺人,結黨營私等行徑一一稟明。
趙宗冕聽的詳細,也看的明白:“這老丈人不是挺精明的嗎,當初罵朕的那一封彈劾奏疏,可是入木三分,怎麼輪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看不明白了?”
鎮撫司來回話的是之前跟趙宗冕賭博輸的精光的錢爺,聞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這林禦史人雖是清廉,可是架不住燈下黑呀,他又自覺治家嚴謹,自己身邊的人是絕不會出這種事兒的,故而大意了。而且這於氏也很是巧言令色,林禦史之前大概也聽說了些閒言碎語,卻都給於氏遮掩過去了。”
趙宗冕記得那婦人:“娶妻當娶賢,說的很對呀。”情不自禁感慨了這句,卻突然愣住,“娶賢……哈,哈哈。”
錢三爺不知皇帝是什麼意思,旁邊的顧恒卻撇了他一眼。
趙宗冕咳嗽了聲,又道:“還有一件兒,這林牧野自己既然行的正坐得端,那當初怎麼給兒子挑了這麼一個不賢惠的媳婦?”
錢三爺道:“說來這本是一件好事的。當初林禦史進京趕考,因為盤纏用儘十分潦倒,多虧了當時於家祖父慷慨解囊,助了他一臂之力,後來林禦史高中,又跟楊氏結親,並未忘了恩人,可那會兒於家卻已經開始落魄……於父身死,於是那祖父臨死前便求林牧野照料他家裡兩個孩子,一個是於家長兄,一個就是於青青了。”
趙宗冕聽到這裡,歎道:“原來是這樣,倒也是情有可原。自古以來的長輩們仿佛心思都一樣,要托付後代,無非是婚姻嫁娶……”
錢三爺見他雖然感慨,卻仿佛另有一層意思。
隻是不敢琢磨,悄悄問道:“皇上,如今一切查明,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