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見狀,就知道皇帝心中有數,不然的話豈會容許李夫人在此玷辱皇後清譽。
李夫人停了停,繼續說道:“想必各位大人都不明白娘娘為何如此,我也不明白,我追問娘娘,娘娘回答我說,當時的皇上一直忌憚鎮北王,絕對容不下鎮北王府有後嗣,那孩子如果出世,反而會給王爺帶來危險。”
王府的舊事突然又牽扯到如今的太上皇,群臣驚心之餘越發噤若寒蟬,有的人皺眉,似乎覺著不以為然,有的人卻暗中歎息,知道確有其事。
畢竟沒有人是傻子,當年的遺詔風波,以及後來鎮北王功高震主,太上皇當初明裡暗裡的動作,自然並非都是隱秘。
“在座大人們,隻怕難以理解為人母痛失愛子的感覺,雖百死而莫贖……”李夫人慘然一笑,眼中的淚紛紛墜落:“可我還能如何,我隻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侍妾罷了,且我知道王爺向來很敬重王妃,就算知道真相,也絕不會動王妃分毫,甚至還有可能覺著是我在誣陷。故而我隻能把這份痛楚藏在心中,但我明白這份恨意是絕不會消散,而終有一日,我會為那死去的孩子報仇。”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刑部尚書艱難地開口,試著詢問道:“既然如此,那皇後娘娘是……是夫人所毒害的?但是明明那天那杯茶是給貴妃娘娘的。”
“這是因為,”李夫人抬手,將眼角的淚拭去:“那杯茶原本就是給貴妃的。”
大家又吃了一驚。
刑部尚書問道:“你既然想向皇後娘娘報仇,為何要獻毒茶給貴妃?”
李夫人淡淡道:“皇後防範甚嚴,但是貴妃就不同了,小齊忠心於皇後,因貴妃一直很得聖寵,所以暗恨貴妃,她隻是個無知的奴婢,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她又怎會知道,以皇上重視貴妃的程度,若貴妃出事,皇後必然也會受到牽連。所以那天我們本是想趁亂毒死貴妃,誰知陰差陽錯茶給皇後喝了。小齊驚怕之下更加不敢說出實情,至於那個孫奶娘,我打聽到她家中還有兩個孩子,所以命人以孩子的性命威脅她,讓她認罪……她隻是擔心孩子受到傷害,所以才不惜出麵頂罪。”
李夫人從頭說罷,在場眾位大臣驚疑咋舌,覺著此事實在匪夷所思,但細細想想,卻又嚴絲合縫,並無疏漏。
刑部尚書想了想:“那小齊跟孫奶娘又為何自戕?”
李夫人道:“犯了這樣大罪,難道還能得好兒嗎,那內務司又不是什麼好待的地方,死了反倒是解脫了。”
群臣彼此相看,啞然無語。
李夫人道:“今日當著各位大人的麵說出這段,隻是想讓你們知道真相而已,真相就是如此,雖然是我做了惡事,但細細想想,又何嘗不是天理循環,害人者終得報應。當然,我也畢竟難逃。”
李夫人笑了笑:“各位大人聽了我所說,再想想當日在泰和殿前種種,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群臣無法回答。
原本以為一切都是林貴妃的手筆,卻想不到從頭到尾貴妃隻是差點給害死、而後又給潑臟水陷害的那個,想起來實在叫人……
情何以堪。
“對了,”李夫人說著,一直放在袖子裡的手伸了出來:“還有一件,是此物。”
她抬手,手心裡是個青色的瓷瓶。
眾目睽睽之下,李夫人淡淡說道:“這裡裝著的,就是毒害了皇後娘娘的鴆毒。各位大人不信,拭目以待就是了。”說著竟拔去瓶塞,果斷乾脆地往口中倒去。
趙宗冕早在她未說完就已經喝道:“住手!”
顧恒的反應已經算快,但奈何離李夫人太遠,及至閃身到了李夫人身邊,那青色瓷瓶裡的藥已經去了一半。
群臣大驚,刹那間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之聲。
李夫人立在原地,目光掃過在場群臣,她的神色鎮定而坦然,更有一種無所畏怕的從容。
鴆毒的毒性最烈,人吞入腹,不過片刻就會感覺到如同火燎一樣,然後才是翻天覆地般的絞痛。毒性蔓延,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毀壞人的五臟六腑,所以鴆毒一般都是無救的。
趙宗冕早起身厲聲喝道:“傳太醫!”
他轉出長桌,李夫人卻也向著他走了幾步,似乎想走到他身邊,隻是才走了四五步,膝頭一軟,便往前栽倒下去。
幸而趙宗冕動作極快,俯身將她抱住。
李夫人抬手在唇邊一攏,微黑的血從嘴角溢出。
當日吳皇後所喝的茶水裡隻不過放了一點鴆毒,如今李夫人所用,卻是合了酒的毒,毒性自然更加猛烈數倍。
李夫人死死地掩著嘴,抬頭看向趙宗冕,腹中已經開始如同火燒,又像是有人用刀子刮著肺腑。
“皇上……”李夫人喃喃喚了聲,眼前已經有些模糊,卻仍拚力想要把趙宗冕看的清楚。
“你、你……”趙宗冕咬牙,恨痛交加:“你太過愚蠢!”
“臣妾向來、就不聰明,咳……”李夫人咳了聲,黑色的血順著流了出來,“隻盼,能為皇上,做一點事罷了。”
“混賬!”趙宗冕低聲咆哮。
身體從內到外疼得幾乎麻木,李夫人卻仍斷斷續續道:“皇上你、你能不能再抱臣妾一次,就像是……抱著娘娘、那樣……”
她的目光已經開始散亂,氣若遊絲。
趙宗冕瞪著麵前慘白的臉,長久以來他都不曾著意留心過李夫人的長相,甚至在他心中是個麵目模糊的人,直到現在……好像才發現身邊有這麼一個人。
終於,趙宗冕將李夫人抱入懷中。
李夫人靠在他頸間,長長地籲了口氣,像是放下了畢生重若千鈞的愛恨,身心陡然輕鬆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