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屏住呼吸,又道:“好,娘娘放心,我這就吩咐那奴才去。”
西閒點點頭,卻突然又道:“倘若泰兒睡熟了,就彆叫他來了,是不是起風了?彆讓他凍著。”
“臣妾才外頭來的時候,還下了雪呢。”說話的卻是章美人。
“下雪了?”西閒轉頭看看外頭,卻覺著燈火輝煌,照的窗欞上也一片通明,“叫人看著紫宸殿裡的炭火,彆讓泰兒著涼了。”
阿照連聲應承,叫旁邊一名宮女去告訴小江子去。
西閒一口氣吩咐了這許多,越發勞累。
她往後一仰頭,頭暈目眩,隻想要如此長睡過去,隻是肚子仍是疼的緊。
此刻除了章令公主坐在旁邊,其他五位妃嬪都在旁邊站著,麵麵相覷,均都不敢出聲。
旁邊穩婆道:“娘娘這會兒千萬彆睡。且打起精神。”
西閒的手在肚子上按了按:“是真的、要生了嗎?”
此刻突然有瞬間的恍惚,就仿佛回到了生泰兒的那一次……回想種種,心頭也隨著陣陣地隱痛,眼前頓時模糊起來。
阿照道:“娘娘,再吃一口燕窩。”
西閒不想吃,阿照道:“吃一口,至少多點力氣。”
西閒這才張口,慢慢地又吃了半盞。
章令安撫道:“娘娘彆怕,無礙的,無礙的。”
西閒看著她,忽然又想起了關潛,便問道:“公主,潛兒年前該回來了吧。”
章令渾身一顫:“啊?啊……是啊。”
西閒覺著她的反應有些古怪,又想大概是自己的樣子驚到了她,便又強撐著說道:“我無事了,公主……跟各位不如且回殿休息。”
章令站起身,卻又道:“不,我還是、守著娘娘放心些。”
馮昭儀郭昭容等也都躬身。
西閒才要再說,卻覺著有一股大力在腹內橫過,疼得幾乎彈起來:“啊……”一仰頭,慘叫出聲。
“娘娘!”阿照大叫一聲,手中的湯碗直接丟在了地上。
馮昭儀也失聲叫了出來,慌忙上前。
章美人早嚇得變了臉色,手緊緊地捂著嘴。
範才人手絞在一起,看似焦急,眼神卻微冷。
隻有郭昭容看似鎮定,實則也心裡一陣陣地發涼。
在這人仰馬翻之中,沒有人留意到章令公主俯身做探視的樣子,顫抖的手卻在發端輕輕地擦過,終於,發抖的手指從頭頂的絹花之中,緩緩地抽出了一枚極短極細的針。
***
雪愈發大了,不過是頃刻之間,地上已經白茫茫地一片。
趙宗冕提一口氣,疾步踏雪而過。
這本來對他來說並不算太長的路,卻仿佛一走就是半生似的漫長。
本是極其熟悉的路徑,卻仿佛跟他玩起了捉迷藏,在一個路口處,幾乎走錯了方向。
他從來沒有這樣慌累過。
衝進甘露宮的時候,在北風跟亂雪之中,依稀聽見女人們的驚呼叫嚷聲。
刹那間,趙宗冕竟無法分清裡頭是否有西閒的聲音。
但是甘露宮門口並沒有顧恒的身影,隻有幾個龍驤衛立在簷下,因為知道裡頭是貴妃生子,不便入內,正麵帶遲疑地彼此對視。
趙宗冕飛奔入內,吵嚷聲卻從裡頭傳來,他急掠進內殿,卻見地上倒著一人,倉促看不清是誰,隻知道絕非是西閒。
而剩下的眾人裡,馮昭儀跟範才人跌在一塊。
郭昭容站在斜對角叫道:“公主!”
而章令公主卻並不理她,正對著攔在西閒身前的阿照大聲叫道:“閃開!”
阿照滿麵驚怒:“公主你乾什麼?”卻竭力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西閒,其他兩名宮女跟嬤嬤也壯膽擠在她身旁。
直到阿照瞥見趙宗冕來到,那臉色才陡然放鬆。
在眾人發現皇帝進門有所反應之前,趙宗冕已經如風似的掠到章令身旁,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從這一團亂戰似的場景中他已經飛快地判斷了形勢。
趙宗冕人還沒靠近章令,已經抬手一掌,正劈在章令後頸上。
章令公主連一聲也來不及出,整個人委頓倒地。
趙宗冕瞥了眼地上躺著的那人,原來是章清怡,此刻嘴角吐出白沫。
趙宗冕喝道:“太醫!”便頭也不回地到了床邊。
阿照眾人見狀才又讓開,背後,西閒雙手扶在肚子上,見他來了,便抬起頭來。
不知是汗還是淚,兩隻眼睛濕漉漉的,顯得越發的黝黑晶瑩。
趙宗冕見她如此,那顆懸在嘴邊的心才又落了回去,他張開雙臂將西閒抱住:“我來了我來了……小閒彆怕。”
西閒被他抱入懷中,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她眼中的淚珠無聲地就落在趙宗冕的肩頭。
但隻是一瞬,從腹部傳過來的劇痛,便讓西閒身不由己地猛地抽搐了一下,力道之大,幾乎讓她從趙宗冕懷中掙脫出去。
趙宗冕吃了一驚,手臂微微鬆開:“小閒……”
西閒大口大口地呼吸,劇痛讓她幾乎瞬間昏厥過去,隻是忍了大半宿,突然見他來了,不知為什麼,像是畢生的委屈都湧了上來,眼淚如春日的雨點般湧出。
西閒咬著牙道:“你、你怎麼才來?”
趙宗冕一怔。
劇痛讓西閒失去理智,她哭著叫道:“不!我不要你……泰兒,泰兒呢?”
這會兒龍驤衛的人進來,將章令公主帶了出去。
阿照也叫人攙扶著馮昭儀跟範才人起身,同郭昭容一並退出了內殿。
地上的章美人也給抬著出到外頭,又傳太醫來救治。
殿內一時又清淨下來,隻有穩婆嬤嬤跟阿照幾個近身的宮女守在旁邊,穩婆忍著驚慌,小聲勸說道:“娘娘,娘娘請凝神……這會兒得凝神專心才好使勁兒……”
西閒滿臉淚痕,哪裡有什麼精力凝神。
趙宗冕心裡有些不踏實,但是顧恒不在甘露殿,那十有八/九是在紫宸殿了,既然顧恒在那裡,那麼……
趙宗冕便溫聲說道:“夜已經深了,外頭風雪又大,泰兒自然是休息了,顧恒現在那裡陪著他呢,還有蘇霽卿……今晚上他也留宿在紫宸殿,你怕什麼?”
他的聲音沉緩,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意味。
西閒一愣:“三哥哥也在那裡?”
趙宗冕點頭道:“是朕怕泰兒才搬去不久睡不安生,所以叫他陪著的。”
西閒聽說蘇霽卿也在,難得地心裡一陣安寧,把原先的慌亂驅散了大半。
泰兒是蘇霽卿接生的,如今他也在,那泰兒必然安妥。
趙宗冕忙又抱西閒入懷,見她頭發散亂,有幾縷都給汗打濕了,貼在玉色的肌膚上。
這一幅場景,竟又像極了當初街頭初次相遇。
趙宗冕抬手,給西閒把臉上的淚跟汗輕輕擦了擦,又勸說道:“你這會兒叫泰兒來乾什麼?看你如此受苦,讓他害怕跟著你哭嗎?你快聽話,凝神些把孩子生下來……泰兒盼著有個弟弟妹妹盼了好久,等他明兒醒來發現多了小弟弟小妹妹……指不定多高興呢。”
西閒聽了這幾句話,任憑身上多疼,卻嗤一下輕笑出來,隻是才一笑,又給疼的幾乎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