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正在說章令公主。
關潛在門外聽了會兒,臉上似笑非笑。
又聽何蕊道:“什麼皇後娘娘,她也配稱得上皇後,那種出身不說,先前在雁北王府的時候,竟給賊人擄劫流落在外,連太子也是在外頭出生的,誰知道給賊人擄走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若是有氣性的,早該一死以保清白了,她竟還覥顏回京,又成為皇後……”
那侍女道:“聽說,最後還是咱們家姑爺把太子救了出來的。”
何蕊說道:“我不信世間竟有這樣巧的事……”
她說到這裡,突然又道:“現在的太子侍讀,蘇家三爺,當初可是在江南浪蕩了好長時間,他先前跟皇後還是有過婚約的,聽說……皇後有一段時間是跟他在一塊兒,出雙入對,猶如夫婦……”
關潛聽到這裡,臉上的笑才逐漸隱沒。
侍女正驚愕:“小姐從哪裡聽說的?”
何蕊道:“自然是個可靠的人……”說了這句,便道:“好了,打水去吧。”
侍女答應著去了,關潛早讓在了旁邊,見那侍女離開後,才邁步入內。
何蕊正在卸妝,幾乎沒發現他進來,直到關潛說道:“先前沒有細看,如今仔細打量,夫人也算是國色天香啊。”
何蕊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微微冷笑,並不答言。
關潛道:“說來,當初母親看好夫人的時候,我還覺著不怎麼樣,現在看來還是母親眼光最好。當初你們家拒絕的時候,還以為沒有緣分了,誰又能想到皇上賜婚呢?真是奇妙之極。注定了夫人得嫁給我。”
何蕊聽他一句句說來,一句句刺心,冷冷地站起身來要走開。
關潛抬手在她身前一擋:“夫人出身高門大戶,怎麼半點禮數都不懂,為夫在這裡說話,你就這般走開,何家的教養就是如此?”
何蕊道:“我們家的教養,自然是比不上關府的教養。”
說著,眼神冷峭嘴角帶笑看著關潛,這當然是在諷刺章令公主。
關潛也笑了笑,道:“這麼說,我娶了夫人,倒像是兩個沒教養的人湊在了一塊兒,怪不得皇上誇咱們是天作之合,也虧得當初皇後在選貴主入宮的時候把夫人攆了出來……”
“你說什麼!”何蕊勃然大怒。
關潛輕描淡寫道:“哦,我的確不該揭人瘡疤,夫人自視甚高覺著入宮伴駕都委屈了,沒想到人家還看不上你,可惜可惜。又聽說在此之後夫人曾想自尋短見來著……說來也是,如果那時候被攆出宮的時候就自儘,還能保全名節,就不用淪落到後來被賜婚而不能死那樣難堪的地步了,是不是?”他笑的可恨,言語更是逼人欲狂。
何蕊的胸口起伏,瞪視著關潛,終於忍無可忍地說道:“你在得意什麼,自以為你們鬼鬼祟祟的那些事,天下人不知道嗎?什麼救了太子,什麼被賊人擄劫,你,蘇霽卿,皇後娘娘……不清不楚的,真是一出好戲,遲早晚這戲揭穿了後,且看看皇上還會不會把你們視作親信一樣,還會不會把獨寵甘露宮……”
關潛挑眉:“不清不楚?這個詞用的極妙,夫人不如為我解釋,怎麼個不清不楚。”
何蕊知道自己不該說,但是今晚上關潛出言犀利,處處擊她痛處,被自己所鄙視的人鄙視……何蕊如何能夠忍受。
“你不用再瞞了,當初甘露宮流落在外的時候,正蘇霽卿在江南,有人親眼看見他們同屋而居,內外不避,”何蕊冷笑道:“好一個皇後娘娘,名為淪落賊手,實際上簡直比皇上過的還得意呢,倒是不知小公爺你有沒有也分一杯羹?”
“既然有人看見蘇霽卿跟皇後同屋而居,難道就沒看見我也在嗎?”關潛挑挑眉。
何蕊一愣。
關潛道:“看樣子這報內幕給夫人的人,沒有把全部實話告知夫人啊。”
何蕊有些驚異疑地看著關潛,關潛走到她身旁,低頭笑說道:“我告訴夫人,不管你是聽人說的,還是猜的,其實……我真的、心儀娘娘。”
他的聲音,此刻竟有幾分推心置腹的誠懇意味。
何蕊臉色大變:“你、你說什麼?”
關潛笑看著她道:“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初,我其實是奉了皇上的意思出去找尋娘娘的,但是皇上不知道的是,我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在找到娘娘後,便帶著她遠走高飛,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猛然間聽了這麼些絕密,何蕊震驚之餘,突然有種不妙之感:“你……”
關潛笑意不變:“其實,有你沒有你,是你或者不是你,也沒什麼關係,隻可惜,夫人太長舌了,何家的門第那樣高,怎麼能許你如此長舌亂舞呢?嘖,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何蕊第一次發現,關潛的笑,其實並不是那種軟和的退縮的笑,而是一種鋒芒不露殺氣暗藏的笑。
就像是叢林裡一隻花豹臉上的紋路,斑斕錯綜的,無端給人一種在微笑的錯覺,事實上,卻是窺伺捕獵的前兆。
何蕊屏住呼吸,本能地覺著異樣,腳下試圖後退。
在何蕊最後的目光注視裡,那個她本來該以“夫君”稱呼的人的臉上,笑容漸漸陰冷,他的手在她脖頸上輕輕一握,然後一推。
***
關潛隻將何蕊所說的那些話簡略告知了蘇霽卿。
“是我殺了她,”關潛道,“就憑她說的那些話,便已經該死。留著此女終究禍害,我如此做,亦不後悔。”
見蘇霽卿不言語,關潛又道:“但這件事又能跟刺客有什麼關係?”
蘇霽卿並不在意關潛是誤殺,還是故意而殺。他在意的是另一個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何蕊說,曾有人看見我跟小閒同屋而居?”
“是,她是這麼說的。”
“但是當時,並沒有人認得我,按理說也絕不會有人看見小閒……如果說這人言之鑿鑿到這種地步,那麼,應該隻有一個人能夠辦到。”
“什麼人?”
蘇霽卿道:“據我所知這人還在京內。”他的身上掠過一陣涼意,“我要立刻去一趟。”
關潛雖然不知如何,卻忙道:“行事務必小心謹慎,多帶些人馬。”
蘇霽卿道:“鎮撫司的馮指揮使跟我同行。”
蘇霽卿迅速出了囚室,快步到外間,同馮少緯低聲說了幾句。兩人馬不停蹄出門,外間足有十數名鎮撫司的緹騎等候,眾人翻身上馬,飛馳過長街。
這一行人奔雷般而直馳而過,路上,亦看見青鄉侯何友晴,南鎮撫司指揮使蘇霖卿,並五城兵馬司的魏風,於街頭上帶兵馬盤查。
蘇霽卿領著馮少緯來至西坊一間看著並不起眼的房屋跟前,眾人翻身下馬,上前拍門。
半晌無人應,馮少緯向身邊人示意,幾名緹騎縱身翻牆躍入,將門打開。
馮少緯護著蘇霽卿進門,卻見堂屋之中燈火通明,院中內外開空無一人。
蘇霽卿快步上台階入內,發現堂屋的桌上,一盞蓮花銅燭座底下,壓著一封帖子。
他拿起來,見帖子上是那熟悉的雋秀字跡:蘇兄轉呈聖上親啟。
馮少緯不敢擅自去看,隻問道:“是什麼?”
蘇霽卿把信緊緊地攥在掌心,咬牙道:“立刻進宮。”